十六
過了正月十六上班,小玉宣佈給老於頭漲到每月二百元,其餘的每人漲二十元。又招了些人,小玉就不再上竈了,坐在大堂收款,督促服務員接待客人,玉記飯店的生意,日漸興隆,小玉正琢磨着再擴大營業呢。
五月一天,剛上班,老於頭找打小玉:“老闆,我有件要緊的事情必須告訴你,你聽了別太上火就行了。”
小玉以爲老於頭不幹,說:“老於師傅,你可千萬別辭職不幹了……”
“沒,沒這回事。老闆,聽我慢慢講。”老於頭說:“這棟三層樓,在日本佔領時是我們於家的私產。當時我家開得有中餐館,日本料理店、西餐廳大菜館,是資本家。這棟樓是我們與家人住的,我家當時有三十多口人,我是我家長房長孫,先後在中餐館料理店和西餐館學過廚藝,當過掌櫃。解放後我爺爺和父親都過世了,於家人都搬走了。只有我留在這裡,後來我把房租了出去。公私合營我成了當時全市最大的海味館資方代表。五七年我差一點成了右派,幸虧工商聯的公方代表說了一句話:“老於是積極愛國的資方代表,不能劃成右派。我纔沒當右派,不過貶到廚房當大廚了。到了六六年*,我是資本家,被造反派抓起鬥爭,住的房子被充公,交給了房產局。*後我才恢復工作,辦了退休。從前年起我們家族的人就要求落實政策,要回這棟房子。但是當年的房契在*中被造反派燒掉了,一時又找不到別的證據。所以一直沒有要回來。我的一個堂弟在北京工作,他過春節偶爾聽人講敵僞時期遼遠市的私人住房都保存有檔案。他於是從北京、省城和遼遠市的敵僞檔案館中去找,四月份才找到我們家在敵僞時期保存的房契副本。經過落實辦同志認證後宣佈這棟房子是於家私產,應歸還給我們。因爲現在於家只有我一家,且我是長房長孫,所以房屋主人成了我於世寶。所以你們同老張和李大哥籤的合同就形同廢紙了。”
小玉一聽,吃驚不小:“老於師傅,現在房主是你啦,我們玉記還能繼續下去嗎?”
老於頭說:“老闆,我在這兒幹了這麼久,看你待下面的工人不錯,我希望玉記飯店繼續幹下去,我也好繼續在這兒當大廚。這樣一來你只把出租方換成我,解除同老張頭的合同就行了。”
果然第三天市房產局派了兩位同志把全樓二十五戶居民和小玉召集在一起,宣讀了市落實辦和房產局聯合簽發的文件,文件規定從即日起三層樓的產權歸屬於世寶家族所有,房屋主人爲於世寶,以後每家每戶向於世寶繳納房租,房主不得隨意漲房租,不得趕走現有住戶。
隔天於世寶把老張頭和李大哥找來,在玉記飯店找到小玉討論房租合同問題。於世寶說:“我是這棟樓的業主,根據落實辦和房產局聯合簽發的文件我不能攆走任何一家住戶,所以我不能攆走玉記飯店,但是老張頭和李大哥以二房東名義把房子轉租給了玉記飯店,這是非法的,我決定原合同作廢,由我和玉記訂新合同。房租由我收,與你再無關係。”
老張頭馬上表示反對,說:“老於師傅,你錯了,文件規定不準攆走一戶原住戶。我是原住戶,我廢除與玉記定的合同,我回來住!”
李大哥也說:“我也廢除與玉記的合同,我也搬回來住。”
小玉慌了,忙說:“這不行!我與你們訂的是三年的合同,連一年的房租都交了的,你們半途就要毀約,依照合同應該退回一年的租金還要罰一年的租金。”
李大哥叫屈了“賀老闆,我們是實在無奈呀。我們不回來,我們收不到你的租金,還被趕走了。我們就虧大了。這怪不得我們。”
老張頭也說:“這是怪不得我們,這房子你是去年八月二十日租的,還差三個月一年,這三個月的房租我們退給你……”
“這個……”老於頭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實在措手不及,不知如何處理,問道:“賀老闆,你說呢?”
小玉心想,只有自己退讓了,後退一步天地寬,於是說:“既然張大爺、李大哥要回來住。我們飯店就騰地方,我們搬,於師傅,行啵?”
“這樣,你們的損失可大了。”老於頭有些不忍。
“沒關係,遼遠之大,離開這裡,還會有地方的。”小玉嘴上這麼講,其實她心中也沒底,“於師傅,我有個要求,請你寬限我六、七兩個月,八月二十日以前保證搬走,讓張大爺、李大哥回來住!”
老張頭和李大哥連聲稱謝。
於老頭馬上說:“這個條件,我答應。老張頭、李大哥,八月二十日以後你們得回來住。”
於是小玉四處找房子。她把這事告訴了丈夫,陳偉才急得更厲害:“真是禍不單行,福不雙降呀!這兩年我們建築公司與甲方籤的合同越來越少,工人一個月只能幹十天活,效益越來越差,我正想讓各建築隊隊長承包自己的隊,自負盈虧。上級壓我承包公司,我哪有工夫管你呢。”
小玉一聽,傻眼了,幾乎崩潰了。她一個人在廚房外面發呆,她想到了八月二十日以後這大堂裡的桌椅櫃檯、廚房裡的廚具設備往哪兒放呢?她可是“禿子的腦袋——沒發(法)呀”。
老於頭炒完了菜來問她:“老闆,你找着房子了嗎?”
“沒呢。急死我啦,老於師傅,你說咋辦?”
老於頭說:“老闆,別急別上火,‘麪包會有的’,(這是《列寧在十月》中的一句臺詞)辦法會有的。你看過這幾天的報紙嗎?”
“於師傅,現在我哪裡還有心思看報紙呀!”
“嗨。老闆,聽我說,昨天報上登着一則消息,遼遠市第二襯衫廠宣佈破產倒閉了,正在處理廠裡及其設備和廠房。襯衫廠在長江路和紅星路叉口處正是市區繁華地帶,三層小樓是六十年代蓋的水泥和磚樓,每層都有二百一十多平方米,那可是開飯館的好地角。”
小玉一聽高興死了,馬上說:“快,快,帶我去瞧瞧。”
老於頭二話沒說,帶着小玉坐公共電車去了。
他們在襯衫廠門口看見大門前停了幾輛大小不同的卡車,一些人正在把廠裡的機器、縫紉機、裁剪機之類的設備往上裝。老於頭上前問道:“同志,請問襯衫廠領導在哪兒?”
一個人回答道:“領導?領導在三樓!”
老於頭領着小玉上三樓。小玉邊走邊看各層樓的情況,一樓、二樓、三樓都騰空了,南邊一排大窗,透光明亮;北邊全是小窗。
小玉邊看邊設計:“一樓一半做廚房,一半做散座大堂,二樓一半散座一半雅間,三樓全是雅間,可以大幹一場!”
到了三樓,小玉看見一個幹部模樣的人正同五、六個圍着他的人談話。她上前味道:“請問您就是襯衫廠領導嗎?”
“不,我不是襯衫廠領導,我是市輕工業局派來處理襯衫廠破產善後事宜處理工作組組長。”那人答道。
小玉問道:“組長同志,我們想租下這個廠房的三層樓房,可以嗎?”
“同志,局裡決定一次性處理,賣掉不出租。你若想買,可以談;想租,免談。他們也是想租房的。”那人答道,“想租,沒門!”
小玉在猶豫,正在思考。順口問道:“賣,多少錢?”那人說:“三十萬!又補充一句:”一口價,不還價。“
“哦喲,太貴了!“小玉嚇了一跳,驚叫道。
那人打量了一下小玉,穿着打扮像是單位負責人,扳指算道:“同志,這一點不貴。你想想市面建築公司賣商品樓,每平方米五百元。這棟樓足足有六百三十平方米,三十萬,每平方米才四百八十元不到。是不是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