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往樑星火的方向看了一眼：“人都已經睡着了，你要浪費這個時間幹什麼？”
“和家人在一起，哪有什麼時間是能算作浪費的？”樑天的注意力也在樑星火身上。
“樑老頭兒，你拿這樣的問題，問一個孤兒，你禮貌嗎？”
這句話，方原沒有用吼的。
問得很是有些平靜。
卻是直接說進了樑天的心裡。
樑天愣了一下。
他剛剛的那句話，確實不太禮貌。
包括見到樑星火之後，他對方原的態度。
這其實是一種下意識的親疏有別。
他和方原相處了一路，潛意識裡就會更珍惜和樑星火在一起的時間，也更加關注自己的曾孫女一些。
銀河比鄰計劃，原本是沒有樑天出艙的計劃的。
身爲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的總設計師，樑天一直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到不配出現在【火星洞幺】的面前。
他要和樑星火說什麼呢？
讓她諒解？
逼着她原諒？
樑天和方原講的那些過往，是本來就要說的。
但他之前是希望得到方原的理解之後，再由方原把他的悔恨傳達給樑星火。
他不想再借由自己的身份，對【火星洞幺】進行道德綁架。
在銀河之艦失聯和腦組百歲監護的雙重機緣巧合之下，樑星火恰好就在現場聽到他講過去的事。
在這種情況下，樑天雖然是在和方原講故事，內心的天平，又自然而然地偏向了樑星火。
但是，站在奇蹟寶寶的角度，他這個老頭兒，確實就有些過分了。
樑天想了想，還是應該先把方原感興趣的事情給說清楚了，再找機會和樑星火說。
雖然，樑天在火星中繼站和樑星火說的話並不多。
卻還是感受到了，在虛擬聚會的時候，感受不到的很多細節。
比如說，對樑星火能力的直觀感受。
這是火星上第一次舉辦時裝週，現場又發生了那麼多的突發狀況。
樑星火的能力要是稍微差一點，沒辦法運籌帷幄，這會兒就肯定是要焦頭爛額的。
執行一場活動，並不比策劃要簡單。
很多策劃者到了執行的時候，光救火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坐在這裡“閉目養神”。
樑天活了一百歲，參加過的活動和晚會數都數不過來。
對於活動流程一類的事情，自是要比一般人更清楚一些。
而且，就算再怎麼安排妥當，總策劃肯定時不時還是要去處理一下的。
真要這個時候和樑星火聊，聊到一半，樑星火如果有事情要離開，那這不上不下的，反而更不好。
樑天轉而看向方原：“是不禮貌，老頭兒向你道歉。”
方原倒是沒有想過，樑天現在道歉都能道這麼幹脆。
而且還僅僅只是因爲一句無心的話。
眼前的這個人，是在他的記憶之初，就給了他一座大山一樣壓力的總設計師，真的就一點都沒有架子？
既然已經決定要暫時原諒，方原倒也沒有太過糾結，就繼續問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樑老頭兒，你在上海航天八院念研究生的時候，你的東哥總有幫伱了吧？”
樑天開始很認真地和方原聊過往：“爲什麼這麼問？”
“戢志東不是你在上海航天八院的導師嗎？”
“這時候你又知道了？”
“我聽你說完之後，專門查過他啊，你還不允許沒有腦組的人，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啊？”
“這個不需要我允許。東哥退休後，來了上海航天八院。但我一開始的導師不是他，我進航天八院的時候，東哥還在做發射任務的地面總指揮，是快畢業的時候才換的東哥……”
“導師還能這麼換的？”
“東哥是提前退休的……”樑天吐出一口濁氣：“那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有多悲傷啊？”方原一臉的狡黠，“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唄。”
“小方原……”樑天看了方原一眼，“你不會因爲這樣的事情開心的。”
方原表示不服：“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會還是不會？”
“因爲你現在也是航天人了，而接下來的那一段，是中國航天的至暗時刻。”樑天解釋道。
“有嗎？我看過的資料裡面，怎麼沒有至暗的一段？”
“都說至暗了，外部資料裡面提到的肯定不會太多。”
“那你和我說說唄。”
方原瞬間就來了興趣。
他就喜歡外部資料不怎麼能找到的。
就是那種，就算有腦組，也一樣於事無補的。
這樣一來，他就和同齡人都在一條起跑線上了。
天下之大，人類之多，唯有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可不是方原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一個只想着和大家一樣的男孩子，又能有什麼壞心思？
“小方原，你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想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嗎？”
“火星啊。”方原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的夢想不是死在移民火星的路上嗎？”
樑天搖頭：“上個世紀90年代，有我這樣想法的人，應該屈指可數。”
“那你說說看唄，我出生之前60年的事情，我哪能知道得那麼仔細？”
方原不喜歡猜來猜去。
除非是未來女朋友要和他玩點小情趣。
“我們那時候啊，就想要生活在新聞聯播的世界裡。”
“啊？爲什麼啊？”
方原沒有看過新聞聯播，即便樑天給出了答案，也還是不怎麼能夠理解。
“怎麼說呢，可能覺得新聞聯播裡面放的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哦，就是說那個世界裡面，只有好沒有壞是吧？”方原總結了一下。
“那倒也不是，反正就是這麼個說法。”樑天頓了頓，“但是你知道嗎？小方原，新聞聯播也曾經直播過重大的失敗。還是在我們最自信昂揚的時候。”
樑天可能並沒有再次提起腦組的想法，架不住方原自己特別在意。
“我能說我不知道嗎？”方原出聲問道。
“當然可以，你又不是那個年代的。”樑天往後靠了靠，“小方原，還是給你這樣的講故事比較好玩啊，你要是說知道，我接下來要和你講的故事，不也失去了一大半的意義嗎？”
“行，那您老講着，我聽着。”
方原有那麼一點點的質壁分離。
這應該已經不是他的錯覺的，樑老頭兒就是在句句不離腦組。
如果不是急着想聽樑天把至暗時刻講完，他這會兒肯定概要好好和這位總設計師說道說道。
樑天追憶往昔：“新聞聯播直播的那一天，是1992年3月22日。”
方原接話：“爲什麼不提前一個月？那就剛好是我的生日了。”
“那會兒離你出生還有58年，而且也不是什麼太值得慶賀的事情，等你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就不會不會想要在那一天生日了。”
這話原大頭就不愛聽了。
奇蹟寶寶直接選擇自爆：“說到不值得慶賀，還有什麼比奇蹟寶寶的出生更加不值得慶賀的嗎？都成了人類太空災難紀念日了。”
“對不起啊，小方原，我沒有要忘記你的爸爸媽媽的意思。”
方原不太想接受樑天一而再的道歉。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想要是一回事，被迫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您老擱這兒和我說對不起……”方原出聲反問：“難不成2·22空難和您有關？”
“那不能夠，我要是知道這個事兒，拽也會把你爸爸媽媽拽下那一趟地月常態化航班。”
“樑老頭兒，咱能跳過這個事兒嗎？”
方原暫時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
關於過去，他還有很多很多的資料需要尋找。
如果他真的能夠擁有實驗版腦組，或許就能更早地把資料整理好。
如果不能，遲早也是能找到，帶走他爸爸媽媽的那場事故的真相的。
“好。跳過。”
樑天繼續年輕時候的故事：“我的爸爸媽媽，在1992年3月22號下午給我打電話，他們說買了慶祝的鞭炮，但他們的心情也非常的緊張，非常害怕會失敗。”
方原有點沒搞明白：“什麼失敗？”
樑天隨便說一個事件，沒有腦組的方原，很難瞬間調出【歷史上的今天】。
“那天是個衛星發射的日子。”
“是這樣……那天發射的是什麼國之重器嗎？”
“並不是，那天也是一次商業發射，發射的衛星叫澳普圖斯通信B1星，還是休斯公司製造的，和【亞洲一號】是同一個製造商。”
“難不成1992年的這個發射任務也是你開的特裝車？”
“不是。”樑天否認道：“我那時候已經去西南工學院上大學了。”
“那你的爸爸媽媽，爲什麼要因爲一顆國際商業衛星的發射給你打電話？”方原有些不理解。
“我雖然不是澳星B1發射任務的一員，但我是亞洲一號發射任務的特裝車司機啊。”
樑天帶點自豪地解釋：“亞洲一號的發射那麼成功，我的爸爸媽媽，還有他們身邊的親朋好友，能找到的，最接近航天的人，肯定是我啊。”
早期的航天發射中心，都是在比較偏僻的位置，還有很多任務都有保密的性質。
那時候的航天發射場，也都建在比較偏僻的地方。
航天人和家裡人的聯絡，多半都比較有限。
也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家裡人才能通過媒體，找到他們的身影。
“這麼想想也有道理。但是你家在上海，澳星B1的發射在西昌，隔着那麼大老遠，你爸爸媽媽買鞭炮幹什麼？要買也是你買纔對啊。”
方原繼續提出自己不理解的地方。
“有電視直播啊。那時候纔剛有衛星通訊不久，全國幾億人看着呢！買鞭炮的可不僅僅只有我們家，全國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人買。哪怕和航天一點關係都沒有。”樑天給方原答疑解惑。
“雖然沒見過實體的鞭炮，還是能知道，這是你們那個時代，用來慶賀生老病死那種級別的事情的，就因爲發射一顆國際衛星？至於嗎？”
樑天回答：“以咱們現在2070的眼光來看，當然是不至於的。但那是上世紀90年代啊，小方原。”
“上世紀90年代怎麼了？”方原問。
“亞運會舉辦完了，我們國家正在第一次申辦奧運，民族自豪感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別說大人了，很多小學生，都會省下吃早飯的錢，去買亞運和奧運紀念章支持申辦……”【注1】
方原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辦一場體育賽事，還得上升到小學生不吃飯的高度？”
“算是一種情懷吧。”樑天感嘆道：“你理解不了我們那個年代很正常，就像我也經常沒有辦法理解你們腦組一代。”
忍了半天的方原終於炸毛了：“拜託！腦組這玩意兒，您老有，我！可！沒！有！”
“沒有挺好的啊，這麼激動幹什麼？”
在對待腦組的問題上，樑天和方原是有着很大的分歧的。
“我好你個大頭g-u-i……”
還沒說完最後一個字，方原就意識到了自己說話不太對，趕緊改口，“我長這麼大個個頭，就是爲腦組而生的，我憑什麼不能激動了。”
“彆着急，小方原。你很快就會有腦組了。然後……”樑天很篤定地說：“你就會奇怪，自己爲什麼曾經會有那麼樣的一個夢想。不值當。”
“值不不值當，要由我說了算！”方原投給樑天一個生無可戀的眼神，“您老行行好，還是趕緊說回1992年的3月22號。”
【注1】：
小學生不吃早飯，也要省錢去買BJ亞運和奧運申辦紀念章的這個梗，是在血紅大大的朋友圈看到的。
最近不是剛好杭州亞運嘛，血紅大大就感嘆了一下1990的他還在念小學的那一屆。
剛好也有小夥伴問，怎麼查當年的小學生都在爲申辦國際體育賽事努力發光發熱。
血紅大大的朋友圈轉了一篇【國家人文歷史】公衆號發的《1990年的BJ亞運會，有多不容易？》
最後，感謝血紅大大給《築夢太空》的單章章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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