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總指揮的辯論，不是方原和樑星火這種級別能參與的。
樑星火找了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待着。
她不確定，她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銀河之艦，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主要是剛剛給方原整了一個彈射膠囊到銀河之艦裡面，身爲火星一號公民的某種使命，讓樑星火莫名地有那麼一點心虛。
火星上的新型材料那麼多。
看起來相似的，也比比皆是。
她不過是碰巧用到了彈射膠囊。
又很碰巧地讓樑天和方原近距離地觸碰到了這個材料。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彈射膠囊的材料是出自方心陽院士實驗室的，就只能說是方爸爸的在天之靈來形容了。
方原倒是沒有再把關注的重點放到材料上。
等樑天去執行任務了，他就是銀河之艦的最高指揮官。
未經他的許可，沒有人能進入銀河之艦裡面。
這樣一來，不管他什麼時候回地球，都一定會把彈射膠囊的材料給帶回去。
方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總指揮於鈺鈺的談判內容上。
此時此刻，方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樑天是怎麼兌現自己的承諾的。
整個談判的過程，樑天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幫方原爭取合法植入腦組的機會。
這個談判，算不得有多麼順利。
首當其衝的，是地球控制中心始終都不支持樑天自己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
數字模擬太陽系超算系統，凝結了樑天半生的心血。
樑天對這個超算系統的瞭解，肯定要比任何人都更深。
所有的運算結果，都和樑天事先預計的一模一樣。
首先是地球控制中心給不到更好的方案。
然後是樑天本人在這件事情上，有着非常強烈的個人意願，
談判到後面，還是通過了樑天的替代方案。
地球控制中心再怎麼不支持，也不會希望計劃還沒有執行就宣告失敗。
在這種情況下，讓銀河之艦變身二級發射平臺，把極凍艙從火星發射到更遙遠的外太空去，確實是能讓銀河比鄰計劃走得更遠的替代方案。
這個替代方案，給出的是，人類在現有條件下，尋找彼岸的最優解。
說起來，這其實才是最初的方案，只不過沒有獲得通過。
當所有的一切，都照着樑天計劃好的方向一步一步推進，方原也就離自己的腦組越來越近。
真正被人罩着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
尤其樑老頭兒這會兒是當着他的面，在幫他爭取。
方原閉着嘴巴，稍微噘了一下嘴，然後對着自己的嘴脣吐氣。
就這麼着，讓自己的嘴巴發出一種類似於發動機的震動，又在這種震動裡面，加上了一種他自創的，類似於進行曲的旋律。
愉快的情緒，在每一個抖動的臉細胞之間傳遞。
早就有已經成爲他夢魘的那句【只要有我在一天】，也在這個時候煙消雲散，不再是心理陰影。
等到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的辯論結束，方原植入腦組的時間，也就進入了倒計時。。
地球控制中心會負責和火星官方聯繫，給方原一個合法植入腦組的機會。
這裡所說的合法，其實就是補一個火星移民主申請人的資格。
這個資格的門檻很高，方原直接在地球上申請，
基本沒有通過的可能。
有了總設計師和銀河比鄰計劃的背書，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米多多可以通過在月球探險的資歷申請到移民火星的資格。
來到火星中繼站之後的方原，不僅執行過任務，還會在樑天進入極凍艙之後，成爲代理艦長。
代理艦長，就不再是副手，這樣一來，方原很容易就能滿足主申請人的條件。
方原來火星的這個過程，都是合法的。
如果又有了主申請人的資格，就可以毫無障礙地在火星完成實驗室版腦組的植入。
方原的情況，和其他爲了實驗室版腦組移民火星的人不一樣。
他的腦組，是月球腦組實驗室在關閉的時候寄存在火星腦組實驗室的。
也就是說，方原本來就有屬於自己的腦組，只是陰錯陽差沒有辦法完成先天植入。
按照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商定好的方案，只要合法移民身份確定，方原就不需要和別的火星移民一樣，經歷一個長時間的等待和篩選的過程。
商定好腦組植入的各項事宜，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談判的焦點，就變成了腦組植入之後，方原是不是也需要至少在火星待上十年的時間。
按照常規的火星移民協議來處理，肯定是最容易的。
樑天提出希望可以特事特辦。
倒不是說，希望方原在完成植入之後就直接離開，而是希望地球官方能說服火星官方，在方原完成所有能在火星做的育種實驗之後，就准許他離開。
樑天給出的理由是，方原如果一直滯留火星，銀河之艦的22222個試驗，就有一多半是沒辦法在原定時間進行的。
再有，銀河之艦本身，也不適合長時間滯留在火星。
銀河比鄰計劃用不上整艘銀河之艦，就應該讓銀河之艦儘早回到地球，爲人類探索彼岸的其他項目服務。
樑天強調，等自己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了，方原是對銀河之艦最瞭解的人。
哪怕是從地球訓練一個新人過來中繼站開，那也得有方原這樣有過實際操作經驗的副艦長老帶新。
全息投射再怎麼身臨其境，也不是完全真實的。
地球控制中心搞明白樑天的訴求，就趁機讓他自己代表銀河比鄰計劃去和火星官方溝通。
樑天很想答應，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火星的公轉週期是公轉週期687個地球日。
接下來的一個火星日，是銀河之艦作爲母艦發射極凍艙的窗口，錯過就要再等687個地球日。
爲了儘可能保障銀河比鄰計劃的完成度，樑天必須在六個小時之內，完成開啓極凍程序之前的全套檢查。
等這些檢查都做完了，銀河之艦就要暫時結束和火星中繼站的對接，進入到火星靜止軌道，再以零窗口的方式把極凍艙像導彈一樣發出去。
……
腦組的事情剛剛確認下來，方原就開始各種心有不得：“樑老頭兒，你真的真的真的要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就這麼極凍了？”
“當然。小方原，你現在應該相信，我說到做到，並且做了萬全的準備了吧？”
“行啦，行啦，我已經知道薑還是老的辣了，您連我偷偷搞的那些小破壞，都給算計進去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方原這會兒是真的連掙一下的心都沒有了，他選擇切換話題：“樑老頭兒，我剛想問的是，你怎麼沒有給【火星洞幺】也爭取一下，你怎麼從頭到尾也沒有提讓洞幺姐姐跟着銀河之艦一起回地球。”
樑天擡頭看向樑星火，樑星火剛好也往樑天所在的方向看。
四目相對，樑天招了招手，示意樑星火到他的身邊來。
趁着樑星火走過來的這一小段間隙，樑天和方原解釋：“火苗和你不一樣，她有的是辦法，給自己爭取。只要你這邊已經有了特例了，火苗那邊肯定就會跟上了。”
這句話，雖然是說給方原聽的，自然也傳到了樑星火的耳朵裡面。
迎着樑星火目光裡的詫異，樑天打着商量的語氣問樑星火：“不能叫火仔，也不能叫火妹，太爺爺叫伱火苗可還行？”
“嗯嗯。”樑星火點頭回應：“可以噠，太爺爺。”
樑星火說話，很少帶着可愛的語氣詞。
簡單的一個【噠】，彰顯着她此刻的好心情。
她剛剛只是隨口撒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嬌，抱怨家人對她和弟弟稱呼的區別對待。
她自己都沒放心上，沒想到曾祖父卻一直記在心裡。
樑星火對自己此刻的狀態，感到有些意外。
不要把樑天當成總設計師，只當成是曾祖父，她應該是接受不了，纔剛見面就要永遠分離的。
這樣的不捨，樑星火從方原的眼睛裡面都能看到好些。
但很奇怪的，她自己，真的沒有太多這方面的感覺。
事情發展到現在，別說火星時裝週所有的計劃都落空了，就算她真的還有能力直接開走銀河之艦，讓人類移民火星的總設計師滯留火星，樑星火也不可能會選擇這麼做了。
銀河比鄰計劃正式起航的那一天，除了樑星藍之外的所有家庭成員都有過一次投射。
樑天在那個時候，已經說服了除樑星火以外的所有人。
樑星火表面上附和，實際卻在計劃讓樑天滯留火星，自己開着銀河之艦去星際流浪。
或許，是因爲有了樑星藍那兩通投射在前面打底。
前後總共加起來也沒有幾分鐘，樑星火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對生存質量的渴望。
樑星火併不是一個特別容易被說服的人。
卻對樑星藍說出口的話深信不疑。
樑星藍不是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他比誰都更努力地活着。
曾祖父也不是爲了完成八十年前的宿願，毫無道理地選擇進入極凍艙。
這一刻，樑星火也真正理解了樑天的選擇。
“火苗，太爺爺還有一件事情，要提前向你道歉。”
“道歉還能提前的嗎？”樑星火不明白樑天指的是什麼。
“這不是以後沒有機會了嘛。”樑天說，“是關於你弟弟樑星藍的。”
“這事兒不都已經翻篇了嗎？【火星洞幺】的選擇，我已經搞清楚來龍去脈了，不會再鑽牛角尖了。”
樑星火有心要安慰即將去探尋彼岸的曾祖父。
她進一步表明自己的看法好讓樑天放心：“太爺爺，我現在覺得，我和樑星藍誰會成爲【火星洞幺】，更多的是一個偶然的選擇，不是太爺爺也不是爸爸媽媽有意爲之。”
樑天並沒有被安慰道：“火苗啊，太爺爺說的不是這個。”
“那還有什麼事啊？”樑星火不免疑惑。
經過和樑星藍的兩次投射，樑星火覺得再沒有什麼事情，是超出她的接受範圍的。
“是太爺爺一意孤行，選擇在這個時候，把藍仔的基因全序列檔案發給你。按照你爸爸的想法，至少要再過四個月，纔會讓你和藍仔聯絡。”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早四個月知道，我有一個這麼陽光又這麼讓人心疼的弟弟，我高興還來不及。”
“藍仔是個好孩子，希望他的身上，還能再出現一個奇蹟。”
樑天還是有些自責。
樑星火實在是沒有搞明白曾祖父話裡面的深意。
有問題， 現在不問，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
“太爺爺，您都要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了，不管有什麼樣的事情需要道歉，肯定是現在直接告訴我纔有意義吧？”
“藍仔一直都徘徊在生命的邊緣，結合檔案裡面記錄的那樣，你爸爸怕你和星藍有了感情，會和你媽媽一樣，一天天地煎熬。”
“煎熬？弟弟的心臟現在不是沒有問題了嗎？”
“如果一直都是這個狀態，那藍仔就能健康很久，做他所有想做的事情了。”
樑天沒有直接回答，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所以，弟弟的身體其實還有問題，對嗎？並不像他自己想的，已經可以來火星了？”
“藍仔當時病危，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纔有了兩個月之前的最後一次換心。”
“這個我知道，弟弟剛還和我說，這次換心之後，體重都增長了十公斤。”
“藍仔換的這顆人造心臟還是醫療試驗項目，在他之前參加試驗的，都在六個月的時候，急轉直下，直接喪……危及生命。”
樑天原本想說喪命，畢竟是在說自己的曾孫，話到嘴邊，還是稍微改動了一下。
“一直好好的，忽然就不行了？然後，至今都還沒有找到原因？”
“醫學再怎麼發達，也總還是會出現新的、攻克不了的問題……項目組的人，都管這個型號的人造心臟叫【回光】。”
“迴光返照的意思？”樑星火問。
樑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