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富貴三更枕上蝶(四)
111:富貴三更枕上蝶(四)
雨霏和安老太君爲了懲治在府內造謠生事的人而僵持不下,互不相讓。忽聞得屏風後傳來一陣如黃鶯出谷般清脆的笑聲。
衆人皆詫異,掉頭看去,卻見一個女子身着海棠紅灑金蜀繡牡丹偏襟褙子,腰繫雲英紫留仙裙,裙襬精巧非常,非繡非繪,縝緻柔美,累細點綴其間,帶結微雲,有若皎霞殘虹,流煙墮霧,春草夾徑,石泓秋水,印丹漫漏,蕊粉塗染。滿頭黑漆油光的烏髮攏成了愁來髻,斜簪着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釵,黛眉如畫,秋波流轉,眉目神韻,恰似唐玄宗的婉約小令《好時光》: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這女子雖不似雨霏的清冷,杜若的婉約,王淑雅的嬌豔和淑靈的嬌憨,卻另有一種令人不可逼視的冶麗丰姿與豔光四射之態。只見她回眸一笑,猶如百花盛開,款步姍姍,儀態萬方。輕啓檀口,聲音柔媚得彷彿能滴出蜜來鳳鸞向郡主殿下問安。給老祖宗請安。”
安老太君一見這名叫鳳鸞的女子,一腔怒氣似乎都丟去了爪哇國,滿臉的疼惜與憐愛,因解釋道這就是你三姑姑的女兒,我的外孫女鸞姐兒。”
雨霏才她就是剛剛與夫婿和離的姑太太的女兒。父母離異本應是子女最爲痛心和尷尬的事兒,可這位表妹的臉上卻沒有一丁點自怨自艾,悲傷奈的表情。因笑道原來是表妹,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方纔倒真唬了本宮一跳。”
又順勢褪下腕上一金寶地嵌珠鐲遞與鳳鸞,道今日來的匆忙未及準備表禮,表妹若不嫌棄,留下玩兒日後賞人罷了。”
鳳鸞上前恭恭敬敬地斂衽行禮,雙手捧過那鐲子,只覺得沉甸甸的,瞧那上邊珊瑚珠子紅彤彤的不似凡品。心裡不由得一陣得意,因笑道謝殿下賞賜。方纔是鳳鸞理了。殿下就看在鳳鸞年幼知的份上,別和我計較纔好。”
雨霏見安老太君一把將鳳鸞摟在懷裡不住地摩挲着,滿眼的慈愛和憐惜,便笑盈盈道表妹這話嚴重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以後姊妹相稱便是。”
鳳鸞用帕子半遮嘴脣笑着,儀態有着說不出的優雅動人,因道只要表嫂不介意,那鳳鸞就放肆了。常聽聞表嫂蕙質蘭心,才貌雙全。鳳鸞一直很是敬慕,早已存了親近之心,恨不得能傾聽表嫂的教誨,只是緣相見。今日有幸得見,表嫂真比那傳言中的還要勝十分。”
雨霏淡淡一笑,不以爲然道表妹太客氣了。瞧你這般聰慧機敏,討人喜歡。就連老太君也對你疼愛有加。反倒是本宮要討教一二纔是。”
鳳鸞臉上一僵,笑容頓時凝結在那兒,卻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恢復了方纔的語笑嫣然,羞赧道表嫂就會趣鳳鸞,我可不依。老祖宗原先是疼鳳鸞,只是有了表嫂這個好孫媳,就把鳳鸞忘到腦後了呢。”
瞥眼因見念遠面色鐵青,安老太君一臉不悅,雨霏也是低頭不語。遂款款勸道表嫂別看老祖宗總是不苟言笑,不假辭色的,其實她心腸最軟了。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
見雨霏依舊是一副不爲所動的摸樣,似乎鐵了心要搬出去,便又道老祖宗常和我念叨,這府裡就屬表嫂最知書識理,大方得體了。一得知表嫂肚子裡有了小寶貝,她老人家高興的幾宿都沒歇息好,回京的路上車馬顛簸,風餐露宿的還不忘使人挨家挨戶討要小孩的衣裳,說是要都留給我這小侄兒預備做百家衣呢。”
雨霏聞言,臉上也多了幾分動容與感激,因道本宮竟不知老太君如此有心良苦。”
鳳鸞於是趁熱鐵道老祖宗是個面冷心熱的性子,又最疼咱們這些晚輩。論理這話鳳鸞本不該說,外祖母離府多年,最盼的不過是兒孫滿堂,其樂融融。如今表嫂爲着一件小事兒和底下人的幾句閒話兒便熱喇喇地要搬出去,莫說是老祖宗這等年老敏感之人,就是鳳鸞乍聽着,也是禁不住傷心呢。何況在外邊兒不周不備的,萬事都不如在府中便宜。表嫂如今有了身子,精神難免有些不濟,那些下人失了約束反倒容易生事兒,豈不壞了表嫂素日的賢名兒。還請表嫂看在老祖宗年事已高的份上,也莫教表哥左右爲難,就留下來安心住着,鳳鸞還等着抱我的小侄兒呢。”
安老太君一行嘆氣,一行聽着這話句句兒都說到了自個兒的心坎上。一時又氣念遠和雨霏逼人太甚,不識好心。一時又感念鳳鸞年紀輕輕卻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可見這嫡親的孫子越發連個外孫女也不如了,心裡一煩惱,越發灰心,遂連聲喟嘆道罷了罷了,一切就聽憑郡主做主。我這孤老婆子又有要緊的,只要你們心裡舒坦了,就是叫我立即兩腿一蹬去見老侯爺,我也沒有半點兒怨言。”說着,便滴下淚來。
這話着實是重了些,念遠只得跪下拜道老太太這話豈不是要折煞孫兒了。子陵豈是那等不孝不義之人。”
安老太君淌眼抹淚兒,接過鳳鸞手上的帕子胡亂擦着乾涸的眼角兒,不理不顧念遠的勸解,只定定的直勾勾盯着雨霏,似乎在逼她表態。
雨霏早就看出來其中的蹊蹺,深知如今這情形,強要搬出府去另居怕是不太可能了,好在那些製造謠言的人的處置權已經在自個兒手裡了。便順手推舟,道是本宮魯莽了,未能體會老太君的好意。還請您不要見怪。”
安老太君順勢也就借驢下坡了,忙一疊連聲命人扶念遠起來,和雨霏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旁,拉着手兒,貼着臉兒笑盈盈地又說了好些體己話,方將這一衝突輕輕巧巧兒揭了過去。一時祖孫和樂,室暖勝春。
念遠和雨霏又陪着安老太君閒話家常,直到用過晚膳,服侍老太太安睡了,方纔起身整裝告退。
那鳳鸞還猶自拉着雨霏的手,依依不捨道今日與表嫂一見如故,鳳鸞自知身份低微,不知何時才能得表嫂指教一二,惟願足矣。”
雨霏滿臉疲憊,依舊耐着性子笑道表妹若是有空,隨時都可以來暗香閣小敘。”
鳳鸞聞言,眼裡滿是止不住的驚喜,微微側過臉去偷偷瞅了念遠一眼,忽又低下頭若有所指地故作害羞道只怕表哥不歡迎呢。表嫂與表哥夫妻恩愛,鸞鳳和鳴,中間哪裡還容得下其他人去。”
杜若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鳳鸞和念遠中間,尖聲譏諷道表姑娘這話說的正是呢。殿下與郡馬爺蜜裡調油的,別說是一個人了,只怕是一口針也插不進去。就怕那些不識相的上趕着討人嫌。”
鳳鸞臉頓時漲得通紅,嘴脣囁喏着說不出話來,草草行了個禮匆匆往自個兒的房間跑去。
一路上,杜若都吊着一張臉,不言不語。直到回了暗香閣,依舊如此,雨霏看她那副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因調侃道瞧你這摸樣,活像是被人搶了相公的小媳婦兒。”
杜若跺腳氣道人家可是爲您抱不平。瞧表小姐看郡馬爺那含羞答答的樣兒,您就一點兒也不生氣。”
雨霏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道那又怎樣,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她這正是少女懷春,情竇初開的年紀。常日裡見的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難免有些個不切實際的想頭。倒是你這般大驚小怪,難道也和她有了一樣的心思不成?前些日子,我還和你玩笑要把郡馬和你湊成一對兒,你還跟我拿腔作調的。這會子怎麼又這般心急護短了。”
杜若羞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氣得轉過身去背對着雨霏,惱道您就會拿我湊趣兒。我這是爲您着急呢。那表小姐可是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主兒,聽她方纔滿嘴裡說的,句句都擠兌着您。今日老太太的神情大夥兒可都瞧見了,說不準就想着親上加親呢。”
雨霏抿嘴笑道你也想得太多了。常言道‘寧做窮,莫做富人妾’。不說老太太對姑太太的疼惜,單就說鳳鸞表妹也不是那等沒名沒姓的小戶人家出身,怎會甘願爲他人的妾室。就算是老太太有這個心思,只怕也開不了這個口。我看那丫頭也不過是對子陵有些好感罷了,還不至於到那般自輕自賤的地步。”
杜若搖頭道就算如此,您如今懷着身孕,老太太那邊保不齊會硬塞個丫鬟給郡馬爺。這也是大家子慣有的規矩:哪一位太太奶奶有喜,爲了標榜賢良,便會預備好幾個丫頭給自個兒的夫婿暖牀,免得他們熬不住寂寞出去眠花宿柳壞了身子和名聲。雖然郡馬爺如今跟您一條心,就怕老太太一意孤行,一個孝字壓下來,教人莫可奈何。”
雨霏嘆道這就是深院大宅裡女人的奈。身懷有孕本應是最需要夫君呵護安慰的時候,卻爲了點子虛名還要故作大方將自個兒的枕邊人推到別的女人身邊。試問有幾個做妻子的是心甘情願,怨尤。不過是人前歡喜,人後垂淚罷了。”
因用手支着臉頰,低頭暗自思付。昏暗的燭光在如玉般的雪膚上留下了一大片陰影。也許是想得太過入神,竟然沒有發覺碧紗櫥外桔梗與念遠兩人頗不自在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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