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嫁娶不須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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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嫁娶不須啼(六)
王念智在雨中站了良久,任憑帶着泥土腥味的冷風打着卷兒一陣陣襲來,蓑衣裡的夏日薄衫早已溼透,心寒浸浸的,整個人仿若墜入冰涼刺骨的寒潭裡,四肢百骸都麻木了。直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二更的梆子,他這才搖頭苦笑了一下,想起方纔鳳鸞在自個兒耳邊低聲說的那一首似是而非卻又毫無章法的打油詩:“夕食猿聲啼”指的是申時,“黃昏聞犬吠”說的應該是戌時,而“子夜歌猶在”自然是子時。
王念智冷笑着,心裡滿是鄙夷:自個兒這位表姐看上去端的是嫺雅端淑,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沒想到骨子裡也是這般孟浪促狹。這種yin詞豔句也是女孩家能看能說的出口的嗎?方纔也不過是爭一時的意氣罷了,這樣輕浮的女子,怎麼配做自己的結髮妻子,便是買來做小妾也不夠格。罷罷罷,就算是沒被她拿捏到錯處,這門親事也是非退不可的。只是這個把柄到底像一根尖銳的芒刺紮在心頭,不拔不快。更遑論共處一個屋檐下,看來這女子是斷斷留不得了。
下定了決心,王念智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涼氣,用手抹去光潔高挺額頭上的雨珠,仰望着天邊一輪顫顫巍巍撥雲而出的毛月,心頭那一層陰霾似乎在這微弱的光華下消散了不少。
等他回到重華苑,自個兒的屋子卻是燈火盈然。王念智還道是冷夫人急着和自個兒商量親事,卻不料竟是數日未見的父親王崇業。
王念智心中有些惶惑,垂頭暗暗思付:面前的這個人從來都是嚴厲多於慈愛,許是親生母親就因自己才撒手人寰的緣故,或是自個兒對小冷氏有了別樣的心思。從小到大總是覺得父親和自己之間有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父子之間總是格格不入。素日裡若無正經事,他是從來也不會正眼瞧自個兒一眼,這會子卻漏夜前來,難道是上回的事兒傳到他耳朵裡了。
耳邊這時傳來了王崇業低沉而犀利的質問聲:“這麼晚去哪了?”
王念智垂手一旁站了,小心翼翼地低聲回道:“方纔讀書覺得有些氣悶,就去園子裡逛逛,見外頭雨疏風驟,海棠綠肥紅瘦,不由得想起李後主詞中的幾句:“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王崇業從鼻子冷哼了一聲,冷聲教訓道:“大比之年降至,你不說好生研讀聖賢之書,卻專門在這些濃詞豔賦上下功夫。真是不務正業。虧得學裡的太爺還時常在我面前誇你聰穎用功,是顯身揚名的狀元之才。如今看來,倒真是言過其實了。李後主何許人也?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碌碌無爲的亡國之君罷了。將好好的金陵王氣之地拱手相讓。本來成王敗寇天經地義,可他還非要寫這些傷春悲秋的靡靡之音來誤導後人。當真是誤己誤人,害人不淺。趕緊將這些浪詩豔詞靡曲的全都收起來,只先把四書一氣兒看明背熟纔是正經。”
王念智低頭應了一聲:“是”。但受了這一痛教訓,心裡到底有些不服,便輕聲辯白道:“父親所言固然有理,孩兒嘗讀聖人之言:詩言志,詞緣情,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可見這詩詞歌賦曲各有各的妙處,並非全是頹靡哀楚之音,怎可一概而論,因噎廢食。”
王崇業不屑地啐道:“無知小兒,你纔讀過幾本書,又知曉多少聖賢,就敢在長輩面前賣弄。人生在世自然要以讀書明理,報國治民爲第一要務。你倒好,整日家看這些情情愛愛不正經的東西,一旦移了性情,那可真就無可救藥了。倒還不如不碰書的好,免得白白糟蹋了。難不成到了貢院,考卷之上你也是這副腔調,還是說只管寫一首似是而非的詩詞就能捧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了?”
這番話正好戳中了王念智的痛處,心虛地低下頭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忙做出一副慚愧受教的摸樣,喃喃道:“父親教訓的是,是孩兒學識淺薄,自以爲是了。”
王崇業黏着鬍鬚,滿意地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是謹明侯府二房的長子,將來很有可能承襲爵位,手掌王氏宗族的生殺大全,切莫鼠目寸光沉迷於一己之慾與兒女私情而耽誤了大事。”
王念智聞言,猛地擡起頭來,滿眼喜悅與急切,道:“父親的意思是……”見王崇業饒有深意地點點頭,心中頓時一喜,忙跪地磕頭肅聲道:“孩兒明白了,一定好好用功,定不辜負您的一番厚望。”
王崇業聽了這話,頗有感觸地嘆道:“爲父子息緣薄,膝下只有你一子承歡,自然會盡心盡力爲你打算籌謀。只要你爭氣,將來這侯府的一磚一瓦都將是咱們父子的囊中之物。”
又想起一事,頓時拉下臉來,眼中的神色好似六月的天氣一般變幻不定,因沉聲肅然問道:“上回叫你去聽雨樓找的名冊呢?怎麼這些日子也不見你來回話?”
王念智聞言,整個人頓時彷彿懸在懸崖峭壁之上,下面便是看不見底的深淵,背脊上竄過一股深沉的戰慄,沁上一層薄薄的汗膩,垂頭暗自思付了好半晌,方纔字斟句酌地緩緩道:“孩兒私底下已將青棠軒細細地搜檢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以二哥那謹慎的性子,這等重要的物什,定是妥帖地藏在別處了。暗香閣守衛森嚴,雖說是爲了保護郡主一行人,可也太過了些。想必東西就收在裡面,也未可知。那裡終究是女眷的住所,孩兒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王崇業狠狠地剮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冷笑道:“耽誤了這些時日,爲父就得了你這麼一句‘有心無力’?”
又見王念智低垂着頭,神色惶悚,應對不似往日,竟是一副葳葳蕤蕤的摸樣。本來無氣,這樣一來倒添了三分氣,頓時面如金紙,氣促胸悶,一伸指頭怒責道:“不中用的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能指望你將來有多大出息?老太太如今病着,咱們的時間本就已經所剩無幾,怎麼還這般不上心,敷衍了事。”
王念智聽了這番疾言厲色,不覺一怔,吃驚地擡高了音調,不解道:“父親這話何意?老祖宗雖說被褫奪了封號,稱病不出,可說到底還是侯府數一數二的大家長,在宗族裡也是說得上話的,咱們總不會立時就一敗塗地啊。孩兒自知纔能有限,辜負了父親的囑託。可心裡也有個疑問,咱們這樣貿貿然行事只爲了找尋一個虛無縹緲的名冊,實在是犯了兵家大忌,只怕會打草驚蛇,自亂陣腳呢。”
王崇業聽了這話,又急又氣,臉色鐵青,雙眼紅紫,盛怒之下狠命地一拍桌案,驚得上邊的茶盅茶碗東倒西歪,茶水潑了一地。因大喝道:“無知的孽障,你懂什麼?再說得上話,輩分名分再高也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能頂什麼事兒?不過是咱們父子做給外人看的障眼法罷了。你既然熟讀兵書,怎麼竟連‘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都不知?”
說罷,故作不經意地用手指了指東方,壓低了聲音道:“咱們真正要依靠的只有宮裡的那位貴人,不管那冊子是否屬實,咱們都要賣一個人情給他,否則又有什麼資本與中山王府的乘龍快婿,堂堂郡馬爺來爭奪爵祿和宗長之位?難道你以爲自個兒在三皇子面前竟比你二哥還有體面不成?”
王念智聞言,不覺轟去魂魄,真如醍醐灌頂一般,低頭只管唯唯諾諾地稱是再無二話,
耳邊卻忽聽得王崇業低低輕嘆道:唉……你母親前些日子說過想給你定下鼎鼐伯府的小姐,這原本是件極妥當的喜事兒,爲父也是樂觀其成的。誰知,今個晌午她卻使人來傳話,說是已經和你姑母說定了,要將鳳兒那孩子許給你,這樣朝念夕改,真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念智一聽正中下懷,忙跪下仰頭含淚道:“都是孩兒的錯,令父母大人憂心,真是慚愧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崇業遂拉了他起來,緩緩道:“一家人不必這般生分。現下只有咱們父子二人,我倒想聽聽你的想法。”
王念智端整了臉色,一本正經道:“孩兒一切都聽父親的。”
王崇業含笑點了點頭,捻着鬍鬚欣慰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必然知道娶妻娶德的道理。鼎鼐伯府的小姐早有賢名,正是你的良配。外甥女雖然好,卻浮躁了一些,何況家世也不配。可你母親那性子,唉,執拗起來很是讓人傷腦筋,我也不好認真與她生氣。這是你的婚事,還是要你自個兒將心思向你母親說個明白,只怕她還聽些。”
王念智頓時心領神會,自是暗暗喜不自勝,面上卻仍故作爲難道:“只怕母親一意孤行,孩兒身爲晚輩,也不好太違逆她的意思。”
王崇業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母親雖然相中了人家,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女孩子家有個三災八難的也屬平常,那隻能怪她自己沒福氣”……
175:嫁娶不須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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