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美人如花隔雲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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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美人如花隔雲端(六)
阿扣柔聲款款一五一十地說起面前托盤上褐色茶餅的製作過程,一字一句抑揚頓挫,鏗鏘有聲。衆人得知這茶竟然是由蟲子的糞粒製成,臉色便由好奇,變得驚訝,再變成畏懼。看向茶餅的目光也帶着些厭惡。
一旁的江嬤嬤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陣陣噁心止也止不住,手一鬆,茶盅落地,發出清脆刺耳的響聲,便哇的一口,搜腸刮肚地吐了起來,似乎連隔宿的粥菜都吐了出來。一股刺鼻的腥臭在屋內瀰漫開來,直衝腦門。
衆人忙不迭地用帕子捂住了嘴和鼻,扭過頭去竊竊私語。底下的小丫頭勉強忍着臭,忙不迭地收拾着一地的污穢。
阿釦眼波微轉,滿含鄙夷地斜睨了江嬤嬤一眼,譏笑道:“媽媽這是怎麼了?要知道這茶可是一千兩銀子也買不到一兩呢。你就這麼白白兒糟踐了。真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麼暴斂天物呢。”
雨霏強忍一陣陣反胃感,暗暗吸了口氣兒,強笑道:“江媽媽年紀大了,脾胃不和也是常有的事兒。姑娘別介意。本宮猜想,這便是苗疆特有的蟲茶,又叫化香蛾金茶,是也不是?”
阿扣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點頭抿嘴笑道:“郡主好眼光。我來中原這麼久了,您還是第一個能叫出它的名字的人。”
雨霏轉過臉去,接過翠微遞過來的粉彩梅鵲登枝蓋碗,輕啜了一口香茗,勉強壓下胸口的不適,懨懨道:“這種茶確實稀罕,本宮也只在書中讀到過,《本草綱目》上記載:‘此茶裝籠內,蛀蟲也,取其屎用。’《城步鄉土志》也提到過:‘茶有八峒茶,略可採用。亦有茶雖粗惡,置之舊籠,一二年或數年,茶悉化爲蟲,餘名爲蟲茶,收藏耐久,大能消痰順氣。’可親眼見着,這還是第一次。”
阿扣聽了這話,眼中的佩服之色淡了許多,只敷衍了一句:“郡主真是博聞強識,小女拜服。”
因從丫鬟手中接過翠玉纏枝蓮紋蓋碗,從鬼臉青的花甕裡舀出一碗雪水來,放在小巧秀翹的鼻尖輕輕嗅了嗅,笑道:“郡主倒是清雅,這想必是舊年從梅花上收集的雪吧。”
也不等雨霏回答,便急忙忙沖泡好了蟲茶,琥珀色的汁水漾在通體碧綠的玉碗裡,真是說不出的好看。阿扣眨了眨滿是促狹的細長的丹鳳眼,雙手向前一遞,挑釁似地盯着雨霏那略帶遲疑的眸子,撇嘴輕蔑地笑道:“都說郡主出身將門,膽色過人,難道還怕小女手中這點子玩意兒?那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了。小女在金川曾見中山王爺的凌厲雄風,那真是一等一的‘英雄’,殺起人來,連眼皮子也不眨,就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都說虎父無犬女,郡主娘娘可不要讓小女失望哦。”
雨霏被她這話一嗆一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了,轉過頭去閉着眼,清啜了一小口,直覺馥郁甘醇,口齒留香,四肢百骸登時通體舒暢。竟是往日的貢茶都比不得。因睜眼嘖讚道:“這蟲茶的製法雖然有些奇怪,味兒倒是甘洌醇香,叫人回味無窮。真不愧爲苗疆珍寶呢。”
阿扣像一隻驕傲的孔雀,挺直了脊背,昂首得意地笑道:“那當然。其實這只是我們苗疆三寶中最末的一個呢。”
一旁的碧紗聽得入了神,好奇地插嘴道:“三寶?這裡只有兩樣,還有一寶呢?”
阿扣咯咯咯笑着,聲音比那山澗叮咚的清泉還要悅耳動聽。娥眉明眸,雙瞳剪水,俱是說不出的嫣然風情,只見她纖腰一擺,翩然轉動,那身段猶如隔戶的楊柳弱質嫋嫋,繡花蠟染的百褶裙襬似巨大的蜓翼在地上劃出了一個無比優美的弧線,淡淡的日光透過窗上的霞影紗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淡紫色,籠罩着阿扣周身嗎,使她整個人豔光四射,教人睜不開眼來。輕啓朱脣,兩頰梨渦霞光盪漾,因笑道:“苗疆無價的寶貝當然是金川的玉觀音阿扣啦。”
衆人聞言,這才恍然大悟,雖然很看不慣這異邦女子妖調輕浮的作風,卻不得不被她的驚世豔色所折服。只有一旁的桔梗,心中嫉妒不已,暗暗啐了一口,心中罵道:“好個沒臉沒皮的蹄子。再美又如何?堂堂公主還不是淪爲玩物,成了個下濺的女奴。和那青樓的娼ji又有什麼兩樣。”
雨霏聽了阿扣的話,只淡淡說道:“這茶也喝了,寶也獻了。阿扣姑娘來的突然,倉促之間未及準備。這點表禮還請姑娘笑納。”
阿扣定睛一看,金廂珠孔雀石榴首飾一副,計八件,貓睛石一顆,金寶地嵌珠寶手鐲二件,金嵌寶樓閣人物荷包一掛,金累絲壽福祿宮花三十四枝,金廂寶石水晶戒指一個,金累絲夜遊人物掩耳一副,金廂摺絲鴛鴦戲蓮珠寶絛環一件,金摺絲嵌珠寶合香鬧妝帶二條,象牙絲編織的菊蝶圖畫琺琅柄宮扇一把,最新奇的是那一座雙層亭頂嵌西洋人物畫金自鳴鐘,金光閃閃,幾乎晃花了衆人的眼,雨霏還猶自道太簡慢了。
誰知阿扣卻是神色淡然,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驚詫貪婪之色,彷彿這些奇珍都是素日裡見慣了的,又好像這一切皆是自個兒應得的,也不言謝,只匆匆彎腰道了個萬福,卻說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兒來:“小女方纔過來,見府中園子裡的景色很美,有幾處倒是勝過小女平日裡所見。不知郡主可有興致陪小女逛逛?”
雨霏臉上露出了些許倦意,斜倚着軟榻,懶懶道:“姑娘說笑了,侯府的景緻哪裡比得上東宮的天家富麗呢。阿扣姑娘難得過府,原應盡一盡地主之誼。但本宮大病初癒,身子容易疲倦。陪姑娘說了這一會話兒,也乏了。未免壞了姑娘的雅興,本宮就讓身邊的丫鬟陪你一遊吧。”
又轉過頭,用意味深長的語氣吩咐翠微道:“阿扣姑娘初來侯府,你要好生服侍着。園子那麼大,可得寸步不離地跟着,若是阿扣姑娘一時不妨彎到別處迷了路,本宮就唯你是問。”
翠微瞭然地點了點頭,正色沉聲道:“殿下放心,奴婢省的。”說罷,低着頭上前扶着阿扣,不卑不亢地朗聲道:“奴婢伺候姑娘。郡主殿下怕是要午睡了。咱們這就告退吧。”
阿扣挑了挑眉毛,半睜着一對鳳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翠微一番,幾不可見地撇了撇嘴,臉上露出了不以爲然的輕蔑神情,微步纖移,順勢向外而去……
碧紗忍不住衝着阿扣那趾高氣昂的身影大口啐道:“瞧她那輕狂無禮的摸樣,真以爲自個兒是主子娘娘了不成?”
說着伸手就將桌上的茶餅和油炸粑粑收攏到一處,拿了就往外走。背後卻傳來雨霏的喝止聲:“你這是做什麼?還不趕緊回來。越大越沒規矩了。”
碧紗撅着嘴,氣鼓鼓道:“什麼勞什骨子,奴婢扔了它完事兒。殿下也太好性兒了,您難道就沒看出來,那蠻夷女分明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咱們挑釁呢。”
雨霏搖頭嗔怪道:“你呀都快成親的人了,還是這麼急躁。往後到了別人家做媳婦兒,還這樣,可有你苦頭吃的。”
碧紗頓時羞紅了臉,一跺腳,忙不迭地放下手邊的東西,甩着帕子跑了出去。
雨霏望着碧紗腦梳得烏黑油亮來回甩動的長辮子,方纔嘆道:“這阿扣不過是一時意氣罷了。想來她從一個千嬌萬貴的公主驀然淪爲階下囚,心中不忿也是有的。更何況她的父兄都死在父親大人的刀下,親族婦孺皆被坑殺,只留下她一個光身子,也真是可憐。”
江嬤嬤沉聲咳嗽了兩聲,臉上閃過一絲不滿的神情,雨霏瞥了她一眼,笑道:“本宮知道:子不言父之過。兩軍征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本宮也不好評判誰是誰非。只是有時候想想,若是這一仗輸的是咱們這一邊,那如今我和阿扣的處境是不是就會換了個個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不想太苛責她。媽媽這回爲了我受委屈了,昨個內務府送來兩匹貢緞,就給媽媽拿去裁衣裳吧。”
江嬤嬤立時喜笑顏開,忙不迭地道謝,連聲嘖道:“瞧您說的,王爺驍勇善戰,誰能輸就王爺不會輸。您這可有點杞人憂天了。再說了,那阿扣姑娘如今進了東宮,寵冠羣芳,這不比她在金川那種滿是潮氣的窮鄉僻壤來的舒心。又有什麼好可憐的。您哪,就是太容易心軟了。”
見雨霏臉色不悅,便訕訕地摸着那柔軟平滑富有光澤的緞子,轉而笑道:“哎呦,這貢緞可是金貴得很呢。瞧瞧這質地,這花色,真是一等一的上品。老奴這,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哦。”
正說着,忽聽得院中傳來一陣喧譁聲,還有丫鬟高聲喊道:“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別擾了郡主的清淨。”
話音剛落,就見王淑靈髮鬢散亂,哭得梨花帶雨地衝了進來……
193:美人如花隔雲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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