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綸滿腹心事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默默想着沈月塵的話,越想就覺得事情不對勁。
之前,他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糧食上,倒是忽略了消息來源這一點……
他才一進屋,就見何雅琳眼含淚光地走過來,一臉深情地望着他道:“二爺總算是回來了,您可是讓妾身好等啊。”
朱錦綸收拾起心思,望着她那似水蘊出的盈亮眸子,淡淡一笑道:“這段日子,讓你受累了。”
何雅琳抿嘴一笑,搖了搖頭:“妾身有什麼好累的,二爺纔是辛苦了呢。一去這麼久,風水日曬的,都瘦了……”說着,細心地給朱錦綸送上了溫熱的毛巾擦臉擦手,隨後又爲他端了一杯茶來。
不燙不涼,入口正好。
朱錦綸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細心周到的侍奉,出去這麼久,身邊的人雖然做起事來也不差,但總是不如家裡人這樣細心妥帖。
何雅琳雖然有些高傲,但性子軟下來的時候,也自有她的好處。
兩個人到底是新婚燕爾,朱錦綸一去就去了這麼久,說是不想,那都是騙人的。
何雅琳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來,獻獻殷勤也是可以理解的心思。
對自己的丈夫獻獻殷勤,沒什麼好覺得害羞的。
朱錦綸拉着她做到自己旁邊,伸手撥弄了一下她鬢角的碎髮,帶點溫柔,帶點曖昧。
何雅琳的臉頰露出一絲淡淡的嬌羞,只道:“時辰不早了,妾身吩咐丫鬟們備好了熱水,二爺早些梳洗,早些安歇罷。”說完,伸出小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朱錦綸聞言眸光一閃,隨即回握住她的手,道:“不忙,我還不累,睡不了這麼早。”
何雅琳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擡頭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朱錦綸,似乎想到似的,開口發問道:“二爺還要做事?”
朱錦綸淡淡地點了一下頭。
他的確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做,但都不急於這一晚……其實,他是想去看看小桃,只是不忍當着何雅琳的說出來而已。
不過有些話,不用明說也可以猜得到。
何雅琳的眼中閃過一道暗光,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直截了當道:“二爺不會是想要去看桃姨娘吧?”
朱錦綸見她點明瞭,便也沒有否認,只道:“我有日子沒見她了,也不知她和孩子怎麼樣了?”
算算日子,再過兩個月的光景,小桃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朱錦綸甚是想念得緊,想要看一看,摸一摸她那圓鼓鼓的肚子……
何雅琳心裡頓時不痛快起來,可是臉上卻並未表露分毫,靜靜道:“承蒙二爺一直惦記着,桃姨娘這段時間過得十分愜意。妾身也是對她事事盡心盡力,想要幫她保好這一胎呢。”
何雅琳雖然看不慣那個小桃,有心想要給她難堪……但礙於她肚子裡的那塊肉,做起事來不免了要畏手畏腳的。
何雅琳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先沉住氣,等孩子出生之後。
她已經想好了,等會孩子一出生,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抱過來撫養,讓小桃想要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與其,想些不痛不癢的辦法出來,還不如一下子直戳她的軟肋。
朱錦綸見她沉默不語,還以爲她是在介意,便道:“我既然回來了,往後陪你的時間多得是。她如今懷着身子,很多事情不方便,所以,我過去看一眼就行了。”
何雅琳笑了笑道:“二爺想去就去吧,妾身這裡不礙事的。”
因爲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所以,何雅琳也沉得住氣了。
朱錦綸見她這麼大度,便也安心了不少。
他不想自己爲了女人的問題而頭疼,只希望妻子能賢惠大度些,有容人之量,而妾室則能安分守己,不爭不搶,大家都可以和和氣氣地過日子。
朱錦綸拍了拍何雅琳的手,然後起身離開。
何雅琳臉上的笑容也一分一分地淡了下來。
丫鬟芸曦上前小聲道:“小姐未免也太好說話了,就這樣由着二爺隨心所欲。您千盼萬盼地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見到二爺了,就該把他留下才是……”
何雅琳淡淡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二爺現在一心一意惦記着那個孩子,我能怎麼辦?難道還要和他吵得面紅耳赤不成?”
他們成親不過數月爾爾,夫妻情分不深,最容不得吵架拌嘴的事情發生。一旦開始吵起來,便是傷了和氣。
兩個人本就沒什麼夫妻情分,若是在吵吵鬧鬧的,傷了和氣,那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何雅琳不想逞一時之氣,要爭就爭個清楚明白,徹徹底底。
芸曦輕輕一嘆道:“真是爲難小姐了。爲了那麼個狐媚子的女人,委屈自己。”
何雅琳微微沉吟:“我早想到了會這樣。二爺再怎麼好,終究也是個凡夫俗子,貪戀美色……”
說實話,何雅琳骨子裡一直都是有些看不起朱家的。
她一心想做的是雍容華貴的官夫人,雖說嫁進朱家之後的生活,一直不錯,但和她心裡面所希望的情景,還是相差甚遠。
想到這裡,何雅琳的心裡不免有了些泄氣。朱錦綸的身上沒有功名,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做官。
何雅琳輕輕地撂下茶碗,有些疲憊地回到牀上躺下,芸曦忙跟了上來道:“小姐這麼早就睡了?”
何雅琳背過身子,淡淡道:“二爺今晚是肯定不會回來的了。咱們還杵着做什麼?睡吧。”
朱錦綸肯定不會回來的,她又何必浪費精神,苦苦地等着他呢?還不如早睡再起,養好精神。
果然,朱錦綸整晚都睡在了小桃那裡,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了許多話,一直到二更時分方纔入睡。
次日一早,朱錦綸有些起遲了。家裡的牀就是比外面的舒服,何況,身邊還有溫軟的人陪着,更加容易讓人陷入美夢之中……
好在,長輩們也不計較,只讓他安心休息,什麼規矩都不要在意。
朱錦綸的心裡揣着事兒,休息一下緩緩精神也就夠了,他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
沈月塵對朱錦綸還是有幾分信心的,要不然也不會和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朱錦堂這件事,不光只是關係到他一個人,更關係到朱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朱家此番損失了足足上千兩的糧食,這些銀子是好不容易撥出來的,如今糧食沒了,銀兩也就損失了,而朱家的賬面上突然多了這麼多的窟窿,一時想要補回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賬房的算盤,每日打得噼啪作響,可是銀子還是像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出去。
老爺子之前發了話,讓家中一切從簡,能省則省。不過,話是這麼說,各院各處的份例還是和從前一樣,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偏差不得。
所以,想要省點錢出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黎氏一面要擔心着兒子的安危,一面還要管理着家事,倒也累得很。
柴氏雖然也能幫上點忙,但大多時候還是隻忙活着自己院裡的事,而對別處疏於照看。
沈月塵懷着身子,最是操勞不得,哪裡能天天圍着那賬本打轉……如此一來,朱老太太就不得不親自出馬了,她雖然年紀大了,但腦筋清楚得很,誰若是想要糊弄她,怕是難上加難。
老太太管事講究效率,平常十天才能料理完的事,她三天就整理清楚了。
不過,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年紀大了,精神不濟,連着熬了兩個晚上,便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楊嬤嬤見她坐都坐不住了,忙上前輕聲道:“夫人,咱歇了吧。”
老太太聞言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問道:“外面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子時。”
老太太合上賬本,慢慢向後一倒,直接躺在軟榻之上,淡淡道:“老了老了,眼睛花的都快看不清字了。”
楊嬤嬤見她這麼躺着,生怕她不舒服道:“夫人還是脫了衣裳去牀上躺着吧,這幾天您真是太累了。”
老太太閉了閉眼睛道:“躺下也是睡不着的。還不如這樣歪着舒服些。”
楊嬤嬤嘆息道:“您總這麼熬着自己,怎麼行呢?”
老太太道:“年紀越大覺越少,何況,錦堂現在還下落不明,我這心裡難受得緊。”
楊嬤嬤聞言只是低了低頭,沉默地陪着她一起難受。
說起來,她也是親眼看着朱錦堂長大的,只覺,身爲大少爺的他,簡直是這世上最聽話懂事的孩子了。
“爲了養大他,老大和老大媳婦費了多大的心力啊。那麼好的孩子,就這麼白白地遭了難,老天爺不公平啊。”楊嬤嬤在心裡默默地想,可嘴上卻不說半個字,她不想惹得老太太傷心。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讓他去,若是不讓他去的話,現在他不是就能陪在自己媳婦身邊,高高興興地等着兒子出生……唉……罪孽啊罪孽。”
須臾,老太太感慨萬分地說出了這番話。
楊嬤嬤忙道:“夫人,您別這麼埋怨自己了。大少爺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素來是說一不二,一旦下定決心之後,就會把事情做到底的,誰都攔不住的。”
老太太也知道後悔來不及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穩住這個家。
最近這陣子,京城的阮家頻頻送了不少東西過來。
之前,因爲沈月塵有孕,貴妃娘娘就賞下了好多東西。這幾次又是不間斷地送,而且,不是古董就是玉器,貴重精緻得很,實在讓人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老太太把那些東西都妥善地收了起來,雖說都是自家人,但這畢竟是阮家送過來的,未免招人閒話,還是妥善收起來的好。
“我這心裡總是覺得不踏實,總覺得還要出什麼事似的。”老太太嘆息道。
“您且放寬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楊嬤嬤一時也想到什麼太好的話來安慰她,唯有靜靜地陪着她,度過這漫漫長夜。
十月裡的第一天,大雪就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這是今天的初雪,但比往年都要來得大,來得慢……
雪落無聲,靜靜地下了一天,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純白之色。
雪停之後,丫鬟們紛紛去到院子裡掃雪,明哥兒裹着厚厚的棉袍,帶着虎皮小帽也跟了出去。
春茗見狀要攔,沈月塵卻淡淡笑道:“由着他去吧,雪後的空氣清新,讓他玩上一會兒也好。”
雪地上軟軟的,加上,衣裳穿得厚,就算跌了一下也不會傷及皮肉。
難得是今年的初雪,讓孩子們儘儘興也好。
轉眼間,又是兩個月過去了,朱錦堂還是沒有消息。
朱家看似一切如常,大家似乎都從這巨大的打擊中慢慢緩過精神來。
朱家二老接連患上了些小毛病,不是腿疼腰疼,就是咳嗽傷風,雖然天天不離湯藥,但所幸沒什麼大毛病。
黎氏恢復得不錯,只是聽孫嬤嬤說,偶爾夜半醒來的時候,還是會痛哭不止。
朱峰倒是比妻子能忍,看起來沒什麼不妥,只是變得比從前更加的沉默寡言,而且,多半的時間還是睡在書房,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的,就不會休息。
沈月塵很是明白他的感受,越是疼着的時候,越不能想着疼,總要找些旁的事情,分散一下這痛苦的心情纔是。
沈月塵還是表現得平平淡淡,不着急,不悲傷,只是靜靜地等待着朱錦堂的消息。
心裡藏着的傷口,還是裂着沒有長好,但總算是不用流血了。
沈月塵覺得自己應該堅持,不能放棄,不能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
如今,朱家要操心的事,不光只有朱錦堂一個。爲了填補糧食的損失,朱峰不得不動用最後僅有的存糧。
這些被朝廷徵繳之後,朱家的糧鋪便有些支持不下去了,只能關門大吉,等待下一批糧食收上來之後,才能繼續做生意。
朱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糧食,其餘的,雖說也有不錯的收益,但和糧鋪的利益,相比起來,也只能占上十分之一而已。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
在朱家愁眉不展的時候,賈家卻是混得風生水起。
賈家爲劉府尹立下大功,也順利地取代朱家,站到了德州首富的位置。
德州境內,糧食告急,唯有賈家的商鋪裡貨源充足。
朱錦綸爲此,着實下了好大一番的功夫追查,看看賈家的背後,究竟藏着什麼貓膩。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幾番打聽之後,總算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這兩年多來,賈家的背後多了一個十分神秘的大靠山,聽說此人姓福,人稱福老闆,十分神秘的一個人物。
沒人知道這福老闆是什麼樣的人,多大年紀,容貌如何,又是從哪兒而來的。只知道,他每次過來德州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和賈家大爺賈南林碰面一次,把事情辦完就馬上離開,從不多留。
換句話說,整個德州城內,只有賈南林親眼見過福老闆本人,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朱錦綸不在乎賈家和什麼人來往,他只想知道他們和大哥被劫的事情有沒有關聯。不過,既然都已經查到這兒了,沒理由不繼續查下去,沒準兒,還能查到些更有用的東西呢!
朱錦綸知道,沈月塵還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就把關於賈家的消息,告訴了她。不爲別的,只希望讓她心裡有個底兒,別太着急了。
沈月塵能做的遠比朱錦綸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過,作爲一個內宅婦人,她不能像朱錦綸那樣拋頭露面的出去走動,接觸外人。她唯一能隨心所欲的,就是暗中通過天香樓的生意,收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天香樓的生意時好時壞,前陣子爲了朝廷打仗的時候,生意冷清了許多。不過,最近那些蟄伏已久的太太小姐們,實在有些悶不住了,便紛紛走出家門。
客人多了,天香樓的生意好了。
沈月塵小時候常在市井走動,知道想要打探消息的話,有三個地方是萬萬不能錯過的。
茶館,客棧,還有青樓。
這三處地方都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地兒,什麼人都能進,自然也就什麼消息都會有。
不過,這些地方依着她的身份和現狀,都是萬萬去不得的。好在,宋嬤嬤替她想到了個方法。
天香樓的胭脂水粉,質地上乘,是城中女子的心頭好。只是貨源有限,有些時候,想買也買不到。
青樓女子對胭脂水粉素來講究,只是宋嬤嬤之前不屑於和那些煙花女子做生意。此番爲了大奶奶,她也豁出臉面來,親自帶着一箱子的上好胭脂,來到德州最好最貴的青樓。
但凡是識貨的人,見了宋嬤嬤的東西,就不會捨得移開眼睛去。
那青樓的老鴇也是個徐娘半老的美人,見了東西,就笑眯眯了眼。
東西她是一定要留下的,只等着宋嬤嬤開個價。
誰知,宋嬤嬤不要銀子,只要消息。
她要的是所有關於賈家大爺的消息,所有大事小情,哪怕是每次來喝什麼酒,吃什麼菜,這樣細碎的小事,也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