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娟死後,大夫人黎氏遵守了和她的約定,將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抱來身邊,親自撫養,不許任何人插手。
明哥兒是個早產兒,胎裡不足,所以生下來的時候,身體十分虛弱,大夫們紛紛都說難將養,凶多吉少。
朱家的院落大小有異,但結構幾乎完全相同,每一處都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築。朱家長房住在離正院最近的西苑。西苑那裡共有四間上房,朱峰住在正中央那間,朱老夫人和他緊緊相鄰,住在睡在右梢間,把明哥兒安頓在了旁邊的小次間,時時刻刻守護着。
黎氏對沈月塵這個媳婦,可以說是處處不滿意,處處不可心,所以打從一開始,她就不準備把孩子交給她去撫養。
乳母剛剛又過來回話,說是明哥兒那孩子早上又吐奶了,還差點嗆到,一直咳嗽不止。
許是,因爲胎裡不足的緣故,已經有兩個月大的明哥兒,看起來仍然很瘦,很虛弱,哭聲聽起來就像是隻孱弱的小貓兒似的,惹人心疼。
因爲明哥兒看着實在太小太瘦,黎氏平時想要抱他一下都不敢,彷彿他是紙糊的,一碰就要壞了似的。
孩子太小,身上又不好。所以,黎氏平時把這孩子當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精心呵護,平時就連老夫人想看一眼都難。
沈月塵心裡很清楚,婆婆黎氏對她心存不滿,她不怪她,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天下間哪一個做母親的人會願意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娶一個天生不祥,又險些被家人遺棄的孤女呢。所以,就算黎氏再怎麼不喜歡她,哪怕是以後處處針對她,沈月塵也願意欣然接受。
不論如何,她要想在這個沈家立住腳跟兒,就必須先過婆婆黎氏這一關,她躲不掉的。
沈月塵的突然拜訪,果然讓黎氏面色一沉,原本陪着她嬉笑說話的辛姨娘也立馬收斂起了笑容,不敢多嘴,瞧瞧打量着這位新進門的新媳婦。
辛姨娘是朱峰四房妾室中的一個,年過四十,有着徐娘半老之姿,膝下無兒無女,如今年老色衰,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巴結在黎氏身邊,恨不能替她做牛做馬,以求依靠,過個安生日子。
沈月塵攜着李嬤嬤一道進屋,黎氏臉色微沉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語氣裡有明顯地不悅。
李嬤嬤正欲回話,卻被沈月塵先搶了一步,她上前行了一禮道:“給婆婆請安,妾身想來看一看明哥兒,便請嬤嬤帶我過來了。”
黎氏聞言,眼中寒光一閃,面上卻不動神色道:“好端端的,你怎麼想起我的明哥兒來了?那孩子一直被乳母們照顧得很細緻,這會估計已經睡下了。”
沈月塵已然料到她會這麼說,隨即又道:“那妾身可以留在夫人這裡等一等嗎?順便還想跟夫人討杯茶吃。”
不管心裡有多討厭她,總不好當着下人的面前趕她出去,黎氏淡淡道:“香兒,還不快去給大少奶奶看茶。”
沈月塵笑盈盈地欠一欠身:“多謝夫人。”
小小年紀,瞧着挺老實,可臉皮倒是挺厚的,才進門第一天就忙着要找“兒子”了,心裡八成沒打什麼好主意。黎氏端起手中的茶碗,用茶蓋拂了拂飄起來的茶葉,看也不看沈月塵一眼,慢慢地品着茶。
一旁的辛姨娘望着沈月塵,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含笑道:“這位就是大少奶奶了,賤妾辛氏給大少奶奶請安了。”
沈月塵微微一笑,虛扶了她一把,沒有讓她的膝蓋彎下,只道:“姨娘不必客氣。”
辛姨娘早從黎氏的嘴裡聽過關於沈月塵的不少事,今日親眼一見,只覺黎氏說的有些言過其實了。
眼前這個小女子,五官清秀,身姿窈窕,烏溜溜的大眼睛裡透着一股子清靈之氣,看着也不像是個沒福之人啊。何況,她又是官家之女,縱使不受寵,也有名分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辛姨娘雖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但也知道“紅顏薄命”這句話,女人長得太美,命裡的福氣就少,朱錦堂這孩子本就天生命硬,克妻克子,若是再娶個妖妖嬈嬈的女人回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沈月塵讓着辛姨娘重新落坐,想要陪着她一起和黎氏聊聊家常。
然而,黎氏對她卻似乎沒什麼話講,沈月塵只好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聽着,看着黎氏和辛姨娘說着些聽不出始末的內宅瑣事,一句話也不插嘴。
半響過後,黎氏終於故意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道:“既然白天錦堂不在,你就回去歇個午覺多好,何必一直杵在這裡。”
黎氏明擺着是在下逐客令,沈月塵卻厚着臉皮,微笑道:“妾身剛剛進門,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夫人指點教誨,所以想多跟在夫人身邊留心學習。”
黎氏聞言,沉吟片刻道:“新房都收拾好了嗎?”
沈月塵答道:“回夫人的話,新房已經收拾妥當了。”
五千兩的嫁妝,自然不能全部都擺在屋裡放着,沈月塵只留下了幾樣能用得上的,其餘都讓吳媽收拾起來,放在箱子裡了。
黎氏不僅對沈月塵這個人不怎麼滿意,對她帶來的嫁妝也覺得不合心意。許是,因爲之前秦紅娟進門時候的一萬兩嫁妝,讓她倍感體面,而沈月塵的五千兩,實在讓她很難對沈家刮目相看。
黎氏淡淡道:“既然都收拾好了,你就回去休息休息吧。你纔剛進門一天,想必還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你的身子不是很好,就不要事事逞能了,晨昏定省的時候,只去老爺子和老太君那裡就可以了,不必再費事,天天到我這裡來立規矩了。”
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萬一在累病了,可真就麻煩了。
沈月塵聽了這話,立刻起身,嘴角帶着星星點點的微笑,語氣恭敬道:“給長輩們請安盡孝,乃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一點也不覺得麻煩。”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了一下,繼續道:“給長輩們請安是本分,也是盡孝,只怕會擾了老爺夫人的清淨,要是老爺夫人不嫌我煩,妾身願意以後天天過來給老爺夫人請安行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黎氏的一番冷言冷語也並沒給她留下什麼不悅,黎氏也只好依着她的意思來了。
身爲婆婆,該有的姿態還是要用的,既然她把話說得這麼漂亮,那就讓她試試看吧。看看她到底是敷衍還是真心?
“夫人,咱們少奶奶真是有一張甜嘴兒啊,多會說話啊。”辛姨娘看着氣氛略有緩和,忙笑着說。
黎氏淡淡“嗯”了一聲,依然沒有半句誇讚。
沈月塵毫不在意,依舊溫和地笑着。
須臾,外間有身形豐腴的婆子挑簾來報:“大夫人,小少爺方纔睡醒了,乳母餵了奶,但又吐了出來。”
黎氏聞言,頓時坐不住了,起身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伺候的?沒用的東西。”
十多個人伺候一個孩子,卻還是不能讓人省心,可憐那麼小的孩子,平白無故地要受這種罪。想到這裡,黎氏一刻也坐不住,隨即就要過去次間,沈月塵主動跟了上去,黎氏心裡着急,一時也顧不上她了。
才走到次間門外,便聽見裡面傳來微弱的哭聲,沈月塵不知爲何,心中一緊,突然覺得有些緊張。
房內有四個乳母,兩個媽媽,還有四個丫鬟,按理就算伺候一屋子的孩子也夠用了,可偏偏連一個都照看不好,也難怪黎氏會動氣。
孩子躺在襁褓裡低聲哭泣,小臉皺成一團,大滴大滴地眼淚掉個不停。
黎氏見狀,不禁也立刻跟着紅了眼圈。
沈月塵一進屋就聞到了淡淡的藥味,不禁心生詫異。纔多大的孩子,就已經要吃藥了。
那些乳母見黎氏臉色陰沉,嚇得一個個都跪在地上,不敢吱聲。
不知是不是因爲覺察到屋內沉重的氣氛,孩子哭得越發厲害了,哭聲斷斷續續地,彷彿就快要喘不上氣似的。
黎氏更着急了,忍不住罵道:“一個個還杵着作甚?還不快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她的話音一落,立馬就有人應聲出門去請大夫。
有乳母跪在回話道:“夫人,奴婢幾個都按着大夫開的藥方,一頓不落地喝了藥,纔給小少爺餵奶水的,可是,小少爺身子太虛,喝一點就吐,根本喂不進去……”
黎氏還沒等她說完,就擡手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打得她懵在原地,嚇得連哭都不敢了。
李嬤嬤隨即替主子訓斥道:“沒心肝的東西,趕緊滾出去,別留在這兒礙眼。”
下人們聞言,依次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生怕再說錯什麼話,再惹得夫人心煩。
沈月塵遠遠望着襁褓裡的小人兒,心生不忍,突然開口道:“婆婆,可不可以讓妾身抱一抱。”
衆人聞此,皆是一怔,尤其是黎氏更是變了臉色,皺眉道:“這時候你就別添亂了,回你自己院裡呆着去吧。”
李嬤嬤也暗自拉了拉沈月塵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多事。
沈月塵立刻沉默下來,執意留在屋裡,厚着臉皮不走,不論如何,她也要聽聽看大夫是怎麼說的。
古代的醫術有限,她雖然不是學醫的,但好歹因爲看書,學習過一些醫學常識,沒準兒,她的這些常識,在關鍵時刻要比那些江湖郎中的靈丹妙藥,更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