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天,何家人終於到了德州城,巧的是朱峰和黎氏也在同一天回到家中。
兩撥人一前一後,倒是讓門房忙活了好一陣子。
何家擺足了排場,紅頂綠帳的馬車,外加十多個丫鬟婆子,還有一隊身形魁梧的家丁緊緊追隨,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們來頭不小。
官家的人,最愛擺排場,可何家這會似乎有些過了頭。
老太太一聽這陣仗,便不禁嘆氣道:“看樣子她們攢足了力氣過來的。”
這一次,何家雖然來得人多,但正經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何雅琳的母親鄭氏。
雖然早已經聽聞女兒的所作所爲,但她心裡最氣最怨的,還是朱家人。
想要休妻!?這不是明擺着打何家的臉嗎?而且,女子被休出夫家,乃是奇恥大辱。一旦被休,讓女兒往後還如何做人?
鄭氏堵着一口氣,來到朱家,爲的不是接回女兒,而是要給朱家人一個厲害,給自己的女兒要回一個公道。
黎氏沒想到自己回來得這樣巧,但她此時無心理會二房的事,心裡惦念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明哥兒抱在懷裡,好好地稀罕一陣才行。
這段日子,出門在外,黎氏心裡最想念的,最惦記的就是明哥兒。
他素來貪玩,如今雖已入秋,但天氣還熱得很。
黎氏擔心他會因爲一時貪玩而中暑生病。好在,明哥兒健健康康,非但沒病,還比之前長胖了不少。
黎氏才抱了他一陣,頓覺吃力道:“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朱峰見她抱不動了,便把明哥兒接了過去,用雙手抱起來掂了一下重量,含笑道:“這孩子的確長沉了不少。”
明哥兒被他們抱來抱去地折騰,不免有些心煩,粗胖的短腿在空中亂蹬了幾下,奶聲奶氣道:“爺爺放我下來,爺爺放我下來。”
朱峰笑呵呵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明哥兒連忙低頭整理了自己身上有些被弄皺的衣裳。
此番舉動,惹得黎氏抿嘴輕笑。“這孩子什麼時候這樣愛美了。”
沈月塵微笑道:“許是長大了吧,最近照鏡子的次數,多了很多。”
黎氏聽罷,忍不住又把明哥兒抱在了懷裡,看着他胖乎乎的小臉,只道:“小傢伙,你也知道自己長得有多俊秀了吧。”
明哥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體,見黎氏又要親自己的臉頰,只得把臉埋在她的懷裡,久久不肯出來。
“瞧瞧,明少爺這是害羞了。”旁邊的嬤嬤說了一句玩笑話,惹得衆人發笑。
黎氏在歡喜着明哥兒的同時,心裡也惦記着暄哥兒,隨即叮囑沈月塵道:“等暄哥兒午睡醒了,也抱來讓我瞧瞧。我離開這麼久,真怕那孩子不認識我了。”
沈月塵聞言,溫順地點頭應是。
此時,和長房的其樂融融相比,上房那邊確實氣氛緊張。
何夫人鄭氏來到朱家之後,便擺出官家的氣勢來壓人,讓柴氏倍感頭疼。
老太太冷眼打量着咄咄逼人的何夫人,忍不住輕嘆道:“親家夫人,上次我們派人寄去的書信,您可都看清楚了嗎?”
何夫人雖然咄咄逼人,但面對老太太時,還有表現出了應有的尊重,不禁放緩語氣道:“老夫人,那些書信我都仔仔細細地看過了。”
她不禁看過了,而且,還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十遍,只快把信紙都給弄破了。
“親家夫人既然看過了,便該明白我們的苦衷,不是嗎?”
何夫人聞言臉色微變:“雅琳那孩子的確犯了錯,不過她也是一時糊塗,纔會這樣任性胡爲。而且,這件事歸根到底,也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有錯。正所謂母女連心,我一直都知道雅琳在你們朱家過得並不舒心,且不說旁的,光是錦綸待她清清淡淡的態度,就已經夠讓她傷心的了。老夫人,當初咱們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和我家老爺曾經再三囑咐過的,雅琳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是被我們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寶貝女兒,請你們一定要善待她……可是,老夫人您捫心自問,雅琳自從嫁過來之後,你們朱家待她可曾像當初保證過的那樣?”
老太太聞言眉心一挑:“親家母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您認爲我們朱家會苛待於她嗎?”
“苛待倒是不至於,可是你們朱家對我們何家根本毫無誠意,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尊重。雅琳嫁過來是正室,是正妻,可你們非逼着她去和一個出身卑賤的奴婢去爭寵,難道這還能算得上是尊重,算得上是重視嗎?如果你們真的在意,兩家這門得來不易的親事,如果你們真的在意雅琳這個媳婦,就該把那個奴婢妥善安置,讓她徹底遠離錦綸。”
她的話說得十分犀利,也抓住了不少重點。
柴氏忙道:“親家母,您這話說得可是太虧心了。雅琳是多麼嬌貴的孩子,打從她第一天進門的時候,我們朱家便心中有數。正因爲知道她的寶貴,我們全家上下才對她事事呵護,小心照顧,尤其是在衣食住行上,更是處處精心。這輩子我除了錦綸之外,還從未這麼疼過一個人呢。”
老太太隨即也道:“錯了就是錯了。親家母就算再怎麼疼愛雅琳,也該明辨是非黑白。雅琳那孩子,自己沒有容人之量,非要做出這等害人害己的事,縱使我們對她再好,再疼,又有什麼用處呢?”
何夫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了,只道:“什麼容人之量?奴婢也算得上是人嗎?不過是一件擺設,一件玩意兒而已。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我還從未聽說過有誰家的主子會對一件玩意兒處處遷就的。哼!真是笑話!我們何家可是從來沒有過這種荒唐的規矩。”
老太太被她的話噎得胸悶,只覺這個鄭氏還真是說話不客氣啊。
柴氏也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看樣子,何家的態度堅決,事情變得不好辦了。
柴氏緩了口氣道:“桃姨娘雖是奴婢,但已經爲朱家生下了一個女兒。稚兒無辜,就算心中再怎麼怨恨,也不該拿孩子來下手不是嗎?”
鄭氏也是有話回她:“在那種心神失控的情況之下,還會有誰會顧忌那麼多?我家雅琳從前在家是何等溫柔懂事的一個孩子,別說是人了,就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
說到這裡,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發問道:“我的雅琳呢?爲何她今日不在這裡。”
柴氏早想到了她會相見女兒,便道:“雅琳正在閉門思過,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親自帶你過去。”
鄭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那是自然,我這麼匆忙趕來就是爲了見她。”
柴氏略作安排之後,便帶着她來到何雅琳的房中。
母女相見,免不了又是一番相擁而泣。
鄭氏擡手輕輕地打在女兒的後背上,含着眼淚,喃喃道:“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何雅琳早已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拽着母親的肩膀,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柴氏再旁看着,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只帶着自己的人退了出去。
這會,她們的情緒都如此激動,別說是談事兒了,估計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柴氏回到上房,見老太太沉着一張臉,悶悶不樂地坐在房中,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勸道:“老祖宗,請您放寬心,千萬不要在意何家說的那些話。”
老太太哼了一聲:“你讓我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明明是她們自己沒教導好女兒,可卻反過來把錯處賴在咱們頭上,真是……真是……”
柴氏親自上前替她拍了拍後背,“您先消消氣,她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休書都已經寫好了,只要按上手印,脫了戶籍……”
老太太不悅地瞥了她一眼:“何家那種態度,咱們也不能逼得太緊了。畢竟,要是鬧翻了,兩家人都會很麻煩的。”
柴氏一臉煩心:“那您的意思是?”
“我現在什麼意思都沒有,我看,這件事還是多個人商量的好,你去把你大嫂請來。”
柴氏稍有猶豫,但還是派人去請了。
這會,黎氏正和沈月塵一起來到臥房看着尚在熟睡的暄哥兒。
“恩,胖了,也長大了。瞧瞧這小腳丫,肉乎乎的。”
黎氏不想把他吵醒了,只略坐了坐,便和沈月塵一起去到外間。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孩子們都不錯。回頭讓吳媽帶人給我抱過去,我幫你照看幾天,也好讓你輕鬆幾天。”黎氏一面說一面輕輕地拍着她的手。
沈月塵知道她想念孩子們,便點頭道:“不過,您一路車馬勞頓,理應好好休息纔是。”
黎氏眉眼彎彎笑着道:“再沒有什麼比看着他們兩個更解乏的了。我實在太想他們兩個了,怎麼看都看不夠。”
沈月塵聞言,跟着含笑點頭。是啊,每到疲乏的時候,光是看着孩子們天真無邪的小臉,便能讓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盡,重新喚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