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秦老爺雖然出門在外,但在這後宅之中竟然也佈下了眼線,將衆人的一舉一動都報告給了他。很明顯秦老爺雖然因着五姨娘的原因還是不喜歡她,但對她的能力卻很肯定。
幾分歡喜幾分愁。
回了房,秦知念坐着發了一會呆,書棋掀了簾子進來道:“姑娘,阿懸哥尋你。”
秦知念聽了,忙轉身出去。阿懸斜靠在那樹杆上,正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見着秦知念出來,站直了身體道:“六姑娘好些了?”
秦知念道:“只是有些勞累罷了。你今日打了蘇五爺?”
說到這個,阿懸又來了氣,道:“你是不是被欺負慣了上隱?這種事也要替他瞞?”
“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白搭。另外……就算是有證據,蘇府也壓得下來。”秦知念輕聲道,“我不想做無謂的努力。你放心秦府不會讓我頂罪。”
阿懸聽她這般說,氣得冷笑了一聲,忍不住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道:“我看你就是不忍心他被抓去砍頭罷?”
“牽一髮而動全身,若他被抓了,老爺太太在淅縣做的事可能立刻會曝光,若真查出來了咱們全玩完。老爺今日誇我辦事周密識大局……也不知道他是指的哪一件事?”秦知念揉了揉額頭道。
如果是指寵承戈逼問自己時的的閉口不言,那麼……秦老爺便真是個厲害人物了。
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秦知念這些日子以來做的全部事。
但他是怎麼知道的呢?連太太都未曾看出來,他遠在千里竟然能看出來?
若真能看出來……原因,只有一個。
能夠全部知道秦知念所以行動,並且能夠準確猜中她心思的人,只能是日夜陪在身的人。
“六姑娘的意思是……”阿懸輕聲問道,“你的事老爺都知道?”
秦知念拍了拍額頭,道:“老爺今晚說的話,很是詭異。公開跟我說,他有眼線。並誇我顧大局,又懂得隱藏峰芒,只怕是在暗示我……他清楚我的所有計劃。”
阿懸不可思議地挑起了眉。
“果然是狐狸窩裡養不出綿羊來,老爺可是狐狸頭目。”秦知念嘆了一口氣道,“總之蘇可諾的事,實在是太過棘手。你不要太心急了……”
“我怎麼能不心急,連太太都死了……”
秦知念道:“那麼,就只有讓秦府全府給他陪葬了。阿懸,借太太這事,他在試我。”
阿懸心煩意亂,心中像是被貓在撓一般,氣得他抓耳撓腮,道:“那麼,你這麼做,有幾分真心?我問你,若沒有後果,你會怎麼做?”
秦知念頓了一頓,表情定格了半晌,才輕聲道:“這世上,哪裡來的如果?”
“如果秦府不用受牽連,那麼……你會怎麼做?”
秦知念背靠在樹杆上,擡頭望着天空的明月,輕聲道:“殺人……不是應該償命嗎?”
殺人,原本就是應該償命的啊。
阿懸看着秦知念,忍不住用手擋住了她眼睛上方的光線,道:“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並不願意這麼做。你根本不想他死。”
“我想不想……已經不重要了。我寧願,不知道這真相……”秦知念伸手握住了阿懸的手腕,將他的手扯下來,道,“阿懸,五表哥是頭一個對我好的人。”
阿懸有些同情地看着秦知念。
“我生病時,他從家中送上好的補品來。姐妹們在一起鬧時,他當衆爲我解圍。那一年,我險些被紹無崖刺了一劍,他嚇得臉都白了,頭一次向人發火。我眼睛看不見,他把我房裡堅硬的物體全部綁上了綿條,容易燙到的地方,全部綁上了鈴鐺。我自來到這個世界,上無親孃,下無知交姐妹與忠心奴婢。五表哥……是第一個對我好,對我笑的人。就算這些,都不過是假的……”秦知念仰起頭,這個角度,眼淚實在是很難流下來,“他同我一樣,都有自己根本不想要的身世。揹負着這沉重一切。阿懸,倘若身份調換,你會如何做?”
阿懸忍不住蹲下身來,平視着秦知唸的目光,輕聲道:“若是我,會離開這個地方。我不喜歡的家族,我就離開它。不再回去。”
“可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家啊……你叫他到哪裡去呢?”秦知念看了一眼阿懸,問道,“阿懸,你是不是就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阿懸微微一笑,應道:“是。”
“爲何?”
阿懸又是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因爲,家族追殺我。”
秦知念吃驚地瞪大了眼,阿懸被五姨娘救起時,他才只有八歲。什麼樣的家族要追殺一個這麼小的孩子?
“你的家族……在皇城嗎?”秦知念又問。
阿懸調開了眼神,笑道:“六姑娘問得太多了,我已經脫離了那個家族,所以……不要再扯以前的事了。”
秦知念點點頭。一個八歲的孩子被人追殺,過着風雨飄搖的日子,一定是一段非常不好的記憶。既然他不想說,秦知念便也不逼問了。
“關於這件事,你想好辦法了沒有?”阿懸問道。
秦知念搖搖頭:“關於毒藥的事,我很驚恐。我怕一旦當年的事情敗露,秦府會滿門抄斬。只是不知寵承戈在邊境縣處理得怎麼樣了。秦府的幾個地下室,你可有方法完全封起來?”
阿懸苦了臉道:“老爺當初不肯拆三姨娘你的院子,便是怕石室曝光。你想要完全封起,首先就得讓它曝光了纔有可能封。這很有難度。”
秦知念皺起眉頭,事件好像是進入了一個死衚衕。
阿懸想了想,又道:“若真有人來查,若三姨娘那院子裡空着,又有那種鬧鬼的傳說……我想很容易被查到。不如安排人住進去?”
“誰會住那裡面?”秦知念想了想道,“石室裡有殘留的毒藥和工具,不知能不能全部銷燬掉?”
阿懸道:“銷燬?你是說偷偷地運出來?”
秦知念搖搖頭道:“是銷燬,不是運出來。運出來有何用?放哪裡?放哪裡都有可能被查出來倒不如不動它,我要的,是毀屍滅跡,不留渣痕。”
189銷燬
“乾脆一把火燒了?”阿懸說出這個方法後,自己也忍不住搖搖頭道,“火燒不行,這一起火全府都知道了。”
秦知念點頭道:“況且用火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其它的化學反應,若是產生新的毒物,蔓延於空氣中,那就虧了血本了。咱們都得跟着陪葬。如今只有一個方法。”
“何法?”
“寵少爺曾經請神醫解過我的毒,所以……那位神醫應該知道怎麼樣才能使這種東西消失,使它變得無毒。”秦知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要見寵少爺一面。”
阿懸道:“我找人幫你去通知他?”
秦知念搖頭道:“不,我親自去見。請他辦事,要顯出點誠意來,他現在應該是正處在氣頭上。”
阿懸不解地挑了挑眉。
秦知念估得不錯,寵承戈確實處在氣頭上,此時正在薛天齊的對面,義憤填膺地數落她的過份之處。“你不知道那臭丫頭多討厭,她簡直就是在耍我。不是看她可憐,再加上本少爺超凡的正義感,我才懶得管她那攤子爛事兒。薛大哥你說說看,明明知道兇手是誰,偏不肯讓他伏法。給我綁來了一個老嬤嬤。她這是在玩弄王法!”
薛天齊正躺在一張搖椅上,手中番着一把醫書,一雙長腿搭在樹杆上,漫不經心地聽着,問道:“她真的那麼討厭嗎?”
“當然了,簡直令人髮指。”
薛天齊點點頭,手中的醫書又番開了一頁,沒應聲了。
寵承戈見他不作聲,忍不住搶了他手中的書。氣急敗壞地道:“你還是不是兄弟了?怎麼半點反應也沒有?”
薛天齊擡起眼,眼中是一片無奈,劍眉蹙起。道:“我該有何反應?三天了,三天……你把我叫回皇城,就不停地在說秦六姑娘,不停地叨叨。賢弟,您能消停一下嗎?她若真的那麼討厭,你乾脆把她忘了,不想就不提,不提呢你就會這麼生氣這麼煩。你何必一天到晚地念叨她呢?還有,最關鍵的,賢弟究竟是叫我回來做何事?三天了……您能說一件正經事嗎?”
寵承戈嘴脣動了動,憋了半晌才道:“那個,秦府石室裡的毒藥,你能幫着銷燬了嗎?我想過了,若朝廷要查,就算不封石室,只把那毒藥殘渣全部銷燬就行了。運不出來,又不能火焚,只能由你把那毒藥變成無用的粉末。”
薛天齊的嘴張着了民“o”型,呆愣了半晌道:“你腦子沒有病吧?剛纔是誰說不再管那攤子爛事兒了?你現在的意思是叫我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潛入秦府的石室,冒着被毒死的生命危險,去銷燬那毒藥?賢弟,大哥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寵承戈面色稍顯尷尬,咳了一聲才道:“秦府上下幾百條人命,另外……秦大哥也會受牽連的,秦大哥從前對我很好,我這是知恩圖報。”
“是嗎?”薛天齊搖搖頭,見寵承戈腰帶上一個東西一閃,忙地拉住了他,從那裡抽出了一支金簪子出來,問道,“這是何物?”
寵承戈嚇了一大跳,一把搶過薛天齊手中的金簪,氣急敗壞地道:“你……你怎麼隨便拿人家東西的?”
“這是你的東西嗎?難不成你背地裡會男扮女妝不成?”薛天齊好笑地問。
寵承戈道:“這是上次不心小得來的,正要還給她。不說這個了,你到底是幫不幫?”
薛天齊若有所思地道:“這做起來可有一些難度,但是,不知道人家領情不領情啊。”
“她不敢不領情?我看那臭丫頭要給我磕三個響頭纔好呢。”寵承戈聽到薛天齊說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薛天齊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看吧,還是爲她。寵賢弟,我告訴你一個很不幸地消息:你這不是很討厭她,你這分明就是很喜歡她。你心悅她,纔會這般患得患失。”
這回換寵承戈脣型變成“o”了,他這幾天確實被她氣得夠嗆,可那純粹是氣的。跟喜歡扯得上半點消息?
“我給你分析一下……你之所以這麼生氣,不是因爲她隱瞞了實情。而是,你以爲她心悅蘇可諾,所以你才這麼氣。純粹,是吃醋,而且,吃得太多了,都酸透了。可是你就算是這麼吃醋,還是在幫助她。這說明什麼問題呢?說明你——寵承戈,已經走火入魔了,你完全——瘋了。”薛天齊總結道。
寵承戈呆在了原地,應道:“不,不是這樣的……你完全搞錯了。我那是……同情心,同情心你懂嗎?”
薛天齊的眼神變得有些同情了,從寵承戈手中搶下那本醫書,繼續番了起來。應道:“我也懶得管你那攤子爛事了,不過就六姑娘包庇蘇少爺這事來說,我覺得她做得很對。”
“什麼?讓兇手逍遙法外還很對?”寵承戈不可思議地道。
薛天齊合了書,一本正經道:“賢弟想一想,若事實真如她上次和你說過的。蘇可諾在十歲那年便取代了原來的蘇五少爺爲復仇。那麼秦老爺當初毒死了淅縣一村人的事情,會不會爆光?蘇可諾既然敢如此大膽,必然掌握了當年的犯罪證據。如今他手中可握着毒藥啊……秦六姑娘交出蘇可諾去,蘇可諾供出淅縣當年死人無數的瘟疫內幕。結果是什麼?魚死網破,秦府整門包括秦六姑娘自己,全體跟着陪葬。滿門抄斬的大罪啊……一個嬤嬤與秦府幾百條人命比起來,熟輕熟重,賢弟自己掂量一下?”
寵承戈聽了,忽然想起那日自己質問秦知念時,她微微發抖的身材以及緊閉着的雙眼。包庇蘇可諾,就等於叫她或者花嬤嬤頂罪,她當時……一定也很痛苦吧?
他何時變得這般笨了?
“所以放心吧,秦六姑娘不一定心悅蘇可諾的。”薛天齊搖搖頭道,“通常呢,在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時,男人的聰明材智會降低許多。你也別太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