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蕭家二老下了大手筆,不僅全府通賞,每個下人都加了兩道好菜,滿府歡慶。
晚宴擺在府上的園子裡,因爲是大喜事,後院的姨娘也得以出來一同慶祝,只是蕭家二老因爲年紀大了,用完膳就相攜離開,倒是後院的姨娘們,因爲難得的機會邀寵,儘可能地表現自己。
於是下人們剛把杯盤收拾走,上了各色的水果點心,就有姨娘盈盈上前,對蕭恆風情萬種地福了一禮,道:“少爺中了廩生,闔府大喜,奴婢準備舞蹈慶祝,請少爺、少奶奶准許。”
蕭恆先是看向元意,關切地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問道:“意兒,你累不累?要不咱們回去歇了?”
元意看到底下趙姨娘瞬間變得暗淡的神色,心中有些好笑,搖了搖頭,道:“無礙,趙姨娘她們也是一片好心,看看也無妨。”
蕭恆看元意的精神還好,便應了下來,對趙姨娘點了點頭,道:“既然少奶奶想看,你不妨一舞吧。”
趙姨娘的臉色有些難看,神色莫名地看了元意一眼,點頭應是,但是她並沒有直接開始,而是看向一晚上都沉默不語的雲硯,笑道:“雲姨娘琴技一絕,可否替妾身伴奏一曲?”
似是沒有想到趙姨娘會找她,雲硯微微一愣,但還是大大方方地應了下來,吩咐下人去取琴,笑道:“這又何妨。”
下人很快就取了古琴過來,放在琴案上,雲硯素手一撥,一曲良宵引婉轉而出,此去結構精巧,有飄渺凌雲之致,細膩之中又見平和,清幽寧靜,頗是符合今晚的意境。
在這之前,元意對趙姨娘的印象一點都不深刻,唯一特別的是,她是少見的良家子,說起來,她的身份比其他罪眷的地位還高一點,她當初是被巴結蕭恆的人送來府上的,因爲容貌說不上驚豔絕俗,很快就淹沒在後院的鶯鶯燕燕之中。
只是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一身出衆的舞技,只見她身子窈窕傾長,今晚又穿了一身收身的長裙,寬袖輕擺,腰肢搖曳,宛若春季抽條的柳枝,在晚風中粲然多姿。
以前讀史,史官曾言趙飛燕善舞,舞姿輕盈,宛然若飛,今日一看趙姨娘,其舞姿翩然,與趙飛燕大概相差不多矣。
元意看着趙姨娘不停旋轉的動人舞姿,又看了看自己挺着的大肚子,與趙姨娘水蛇腰相比,她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水桶。
蕭恆敏感地察覺到元意臉上的失落,不由問道:“怎麼?沒興致了嗎?”
“沒事。”方纔的失落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元意很快就重振了心情,道:“趙姨娘跳得不錯,沒想到你的後院裡還有如此尤物。”
後面有一句話,已經算是調侃,蕭恆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前方的趙姨娘,覺得她的容貌陌生的很,事實上,後院的姨娘,他能記得也沒有多少個。
但是他在元意的面前還是有些氣短,打着哈哈道:“不過是一個姨娘罷了,那裡比得上意兒你。”
蕭恆的聲音不算大,但是他的聲音低沉,渾厚有力,在晚風的吹拂下還是能傳播得很遠,元意眼尖地看到正在展袖的趙姨娘身形一僵,亂了節拍,與此同時,雲姨娘的琴音也微微一亂,但是不過是片刻,琴音重新回到恢復正軌,趙姨娘的舞姿也開始流暢起來。
造成這一場短暫變故的罪魁禍首卻絲毫不覺,而是從瓷盤中拿了一顆草莓,遞到元意的脣邊,看到她一口吃掉,連忙問道:“甜不甜?”
元意點了點頭,“很甜。”
儘管如此說着,她的眼睛卻盯着另一旁青色的橘子吞了吞口水,心道這橘子肯定很酸,可比醃漬的酸梅好吃多了。她雖然想剝一隻吃,但是想到橘子粘在手上的味道,還是打消了注意。
蕭恆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元意的身上,那樣明顯的渴望怎麼會逃過他的眼,他不由搖頭一笑,心裡腹誹,不想自己動手也就算了,就連丫鬟給她剝也嫌棄得很,真不知道她是哪來這麼多的毛病。
於是他便在元意灼熱的眼神中挑了一隻橘子,去了皮和絲,掰開一瓣送到她嘴邊,看她一臉遲疑,不由瞪了她一眼,道:“怎麼,你連爺也嫌棄?”
元意尷尬地輕咳一聲,識相地咬住,酸酸甜甜的橘子汁瞬間爆發在口中,讓她忍不住幸福得眯起了眼睛。悶了整個冬天,總算能夠吃到新鮮的水果了,真心不容易,所以沒等蕭恆繼續掰,她就用眼神使勁地催促,倒是把蕭恆弄得哭笑不得,識相地一瓣一瓣地開始投喂。
兩人坐在上首甜甜蜜蜜、若無旁人地親密,坐在兩側的姨娘俱是心思複雜,面面相覷,俱是一臉的凝重,不知在想着什麼。
而在場中起舞的趙姨娘更是滿心難堪,覺得她的殷勤成了一場笑話,她費盡心思地展示舞姿換來的卻是人家的不屑一顧,赤裸裸地打臉,把她貶得連舞姬都不如。
想起前陣子云姨娘與她說的消息,憤怒和忌恨就像雜草一般在心中蔓延,她的視線就像淬了毒一般,直直地落在元意的身上,說不出的陰冷狠毒。若不是她沒有容人之量,少爺何至於不再來後院,又何至於會把後院的姨娘一一趕走?
她雖然是良家子出身,但是家人不堪,如跗骨之蛆一樣讓她不得安寧,若是少爺終有一日遣散後院,她回到家裡,等待又是被送給人當小妾的下場。雖然都是當小妾,但是誰知道下一個遇到的又是什麼人家。與他人相比,蕭恆家世高貴,年輕英俊,生活富貴,足以把傲視衆多的男人,她又何必捨近求遠,浪費了大好的時機。
是飛到枝頭當鳳凰,還是淪落成泥,全靠她的謀算了。
此時,琴音一聽,已是曲中,趙姨娘也從紛雜的思緒中剝離,雙手一首,交納腹前,與已經站到她隔壁的雲硯齊齊福了一禮。
蕭恆接過素梅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這次把視線落在趙姨娘和雲硯身上,傅琰東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有賞。”
趙姨娘扯了扯脣角,與雲硯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是飛快地閃過一抹暗光,卻又很快就掩飾過去,對着蕭恆笑臉盈盈,道:“多謝少爺。”
眼看蕭恆有了離去的意思,雲硯眼皮一垂,溫聲道:“獨樂了不如衆樂樂,奴婢看在座的姐妹們都無聊的很,少爺,奴婢提議,大家投壺如何?”
投壺,是由射禮演變而來,需將箭矢的端首投入壺中,是在士大夫宴請中盛行的遊戲,雖然現在是晚間,但是周圍燈火通明,府上姬妾聚衆玩耍,也無需太過講究。
元意也來了興致,以前在閨中無聊,她也曾和丫鬟們玩過投壺遊戲,這個大概是唯一不出格,又能鍛鍊到身體的遊戲了,所以不管是在士大夫之中,還是閨閣之內,投壺遊戲都廣受歡迎。
雖然她如今身子重,不能親自下場,但是不妨礙她看着別人玩,於是對於雲硯的提議,她連連贊同,對臘梅道:“臘梅,你去把我珍藏的箭矢和雙耳銅壺拿過來,讓各位姨娘好好玩玩。”
臘梅福身應是,飛快地離開。雲硯脣邊含笑,眼中閃過一縷暗芒,她的消息果然沒錯,她已經迫不及待下面發生的事情了。
蕭恆看着一臉興奮的元意,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道:“瞧你興奮的。就算你投壺再厲害,也不能玩。”
元意別戳中傷疤,撇了撇嘴,睨了她一眼,道:“我雖然不能玩,但是臘梅也不差,她完全能夠替代我。”幾個丫鬟中,也就臘梅能玩得與她差不多。
聽她這麼說,蕭恆開始不滿意了,哼了一聲,道:“她一個下人算什麼,待會兒爺替你玩。”
元意好笑地看着他,“隨你喜歡。”她從來都沒見過像蕭恆這麼愛吃醋的男人。
臘梅的腳程很快,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就把銅壺和箭矢拿了過來,元意示意她放在場中間,對一羣躍躍欲試的女人道:“你們一個個來,撥得頭籌者,重重有賞。”
雲硯適時地站出來,再次開口道:“少爺箭術高明,百步穿楊,不如開場投壺如何,讓奴婢們也沾沾喜氣,說不定大家都手感大好呢。”
蕭恆顯然被她捧得很高興,又存着在元意麪前炫耀的心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雲硯的請求,圈起略顯寬大的袖子,走到了場地的中央,拿了箭矢就開始投擲。
哐噹的一聲輕響,是箭矢落入銅壺中的聲音,蕭恆果然不負雲硯的吹捧,第一支箭矢穩穩當當地插入壺口,周圍的人都響起了一陣歡呼。
元意坐在上首,距離銅壺有些遠,要越過長長的桌子看向放在地上的銅壺,略微有些困難,不急要伸長脖子,就是大大的肚子也讓她動作困難。
一旁的侍書便貼心地提議道:“少奶奶,咱們不如去旁邊坐着如何?看得也清楚些。”
元意看着旁邊的丫鬟俱是一副伸長了脖子的模樣,不由會心一笑,扶着素梅的手站起來,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