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 保大保小
因爲鬧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殿上的酒席倉促地散了,朱常仁急得團團轉,有心要去看元意,但那時皇后的鳳棲宮,蕭恆能被叫進去已經是特例,他一個外男根本就不能踏進半步,只能一步半回頭地和蕭朔出宮了。
雲氏倒是也跟着宮女去了鳳棲宮偏殿,裡面的氣氛肅穆得可怕,蕭恆慘白着一張臉站在門口,旁邊站着是皇帝,正在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嘴上說着寬慰的話。看到雲氏來了,魏乾臉上一喜,道:“蕭夫人來了,你進去看看吧。”
他不敢讓蕭恆進去,怕他衝動影響了御醫診脈,便把人拘在外邊,親自守着。皇后也是雙身子的人,不適合進去,他讓人帶着回去休息了,裡面沒有人守着,如今雲氏來了正好。
雲氏一看自己兒子宛若困獸一般的模樣,立馬就知道了皇帝的用意,福身道了謝,纔看向蕭恆,安慰道:“你放心,元意是個有福氣的,不會出事的。”
蕭恆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視線緊緊地盯着大門,似乎能把它盯出一個洞來似的,這時候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太醫模樣的人跑出來,匆匆朝皇帝行了禮,才衝蕭恆道:“蕭少夫人看着不太好,若是有什麼好歹,請問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雲氏的腿一軟,好懸宮女扶着纔沒癱下來,嘴脣抖着忘了說話。而蕭恆那邊臉上已經是毫無血色,嘴脣被他咬出血來,他赤紅着眼提起太醫的衣襟,怒吼道:“兩個都保,若是有什麼差池,我要了你的命。”
王太醫臉上出現了猶疑,蕭恆的心刺痛起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實在不行……保大人。”
那是他和元意期待已久的孩子,說出這句話,像是被人剜了心一樣疼。
王太醫不敢耽擱地跑了回去,雲氏也連忙跟上,屋外只剩下蕭恆和魏乾。看到他這副樣子,魏乾心裡也不好受,總覺得他平白受了一場無妄之災,“你別擔心,宮裡的太醫總是喜歡往壞裡說,一般只有五分的風險能說道八九分去了。”
蕭恆苦笑了一聲,“就是一分的風險我都不能放心,若是我能再仔細一點,就不會讓她做出這種傻事來。”
魏乾想起元意那張血淋淋的臉,也是一陣膽寒,對敢於下這種狠手的元意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讚歎又敬佩,早在當初看了她的字時就知道此女不同於一般的閨閣之流,疏朗大氣,沒想到這膽識和氣魄和男兒相比也是不差。
他以前還納悶蕭恆怎麼對她死心塌地的,現在倒是有幾分明白了,他又不禁想到了皇后,忍不住又是一嘆,隨着蕭恆的目光看向房門,神思卻點點地拉遠。
元意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右臉上有一截小拇指長的疤痕,血跡已經被御醫給清理掉了,更顯得傷口發白得嚇人,雲氏心情複雜地站在牀榻幾步遠的地方,屏住呼吸看着御醫診脈,就算他鬆了手也不敢詢問,看着他叮囑着宮人抓藥,清理傷口。
許久之後她才試探地問道:“御醫,我的兒媳婦她……”
那御醫這才發現屋裡進來了一個人,看了她一眼,皺着眉頭說道:“少夫人雖然過了安全期,但月份終究還是淺得很,這回驚着了胎,母體還受傷,雪上加霜。老夫和王太醫商量了藥方,已經吩咐人熬了藥,盡人事知天命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沒得個準信,雲氏聽了心裡沒底,又問了一句,“御醫,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御醫見慣了病人家屬的各種問題,倒是沒有覺得冒犯,頗有耐心地安慰一聲,“最重要的是少夫人的毅力,若是能撐得下來,說不定會有好的結果。”他看着蕭少夫人像是有些鬱結,他又開了口,道:“現在已經無事,不若讓都督大人來陪陪她。”他知道前頭髮生了什麼事,還不知道蕭恆已經是平頭百姓一個了。
雲氏也沒有閒功夫和他糾纏這些,想到在外邊的蕭恆,連忙讓宮女把人叫進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蕭恆像股旋風一般衝了進來,離牀榻幾步遠的時候頓了頓,繼而慢慢地走了過來。
御醫心中一嘆,對着視線黏在元意傷口上的蕭恆打了一個預防針,道:“少夫人因爲有孕,臉上不敢用藥,怕是會留疤。”說着他有對躺在牀上的女子憐憫起來,女子臉上留疤,日後怕是過得艱難,也不知道恩寵能留有幾時,可惜了這張絕色的容貌。
看到蕭恆心神恍惚,應該是沒注意到他說什麼,他朝周圍人打了一個眼色,臨走了還繼續囑咐一聲,“都督大人不妨和少夫人說說話,人若是醒過來會更好上一些。”
這一句話蕭恆卻是聽進去了,在牀邊坐下,握住元意冰涼的手,溫度低得讓他心慌起來,似乎一眨眼元意就會離他而去,倉促而惶然。
他喉間一哽,深呼吸了許久才化開眼中的潮意,“意兒,你爲何這般傻,難道你就不相信我能護住你?你是存心要氣我麼?你受傷了,簡直比殺了我還要難受。”
元意一直都閉着眼,呼吸清淺,幾乎都察覺不到起伏。
蕭恆替她整理着凌亂的鬢髮,在看到她臉上的傷口時,整個人像是在火裡烤着似的,燒得全身的血液都乾涸了。他想起元意昏迷前的慌亂,在腦海裡轉了一圈,眼神又沉了沉。
“你傷了自個兒,我已經很生氣了,若是你再不醒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蕭恆握緊她已經有了些溫度的手,另一隻寬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凸起的弧度讓他的心愈加酸澀起來,“你不爲我着想,也要想想孩子,鴻奴還在府裡等着你呢,若是等不到人,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元意一直都沒有動靜,他心一再下沉,這時候房門吱呀了一聲,一個宮女提了藥進來,“大人,該給少夫人喝藥了。”
蕭恆問清楚之後,揮退宮女,親自舀了藥餵給元意,好在元意雖然昏迷,還有些意識,藥汁一絲沒有浪費地爲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還是其他,蕭恆覺得元意的臉色好上了許多。
提盒裡也不僅僅是安胎藥,還有一些藥膏,是用在傷口上的,之前御醫說的不能用藥並不是一點兒藥都不能用,而是那些刺激一點兒的藥都不能用了,只能用一些溫和的藥物,換而言之,效果並不是怎麼好,也意味着這道疤很難除去。
蕭恆上藥的時候才仔細打量了元意的傷口,發現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麼嚴重,疤痕從上橫貫到下,越來越淺,上邊的傷口是深深地刺進肉裡,下邊只是輕輕地劃了一道口子,估計她那滿臉的血都是從上面留下來的,因爲那情景太過恐怕,大家也沒有仔細瞧,纔沒發現端倪。
儘管如此,蕭恆還是一陣難受,是他沒用,纔會讓意兒鋌而走險,用自己的身體來賭,若是當初乾脆殺了赤那和騰格里塔拉,就沒有今日這一遭。
他從盒子裡拿出被搗爛的黑乎乎藥草,小心翼翼地蓋在傷口上,大約是藥性刺激,辣到了傷口,元意突然眉頭一皺,低吟了一聲,“疼。”
蕭恆眼中迸射出狂喜,連忙握住元意的時候,低聲叫着她的名字,“意兒,你醒了嗎?”
然而他叫了好幾遍,元意卻像睡着了似的,依舊沒有醒過來,只是眉頭皺得愈發厲害,頗爲難受的樣子。蕭恆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閉了閉眼睛,再次張開時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他輕聲說道:“意兒,乖乖的,忍忍就不疼了,我給你吹吹。”
他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傷口,難聞的藥味刺入鼻端,眼前是她毫無血色的臉龐,讓他再也忍不住紅了眼。上一次元意也是昏迷了過去,許久沒有醒過來,大夫都說救不回來了,那時候的心悸和恐慌還在心裡刻着,如今又再次清晰起來,整個人像是在油鍋裡煎熬着似的,全身上下都撕裂得疼痛。
如果沒有了意兒,他真的不知道下半輩子該怎麼過下去。
“意兒,你難道就捨得下我和鴻奴嗎?”
蕭恆從一旁的案桌上拿了溼毛巾替元意擦着手,剛剛沒注意讓藥草沾着她的手,黏糊糊的,就算她昏迷着,想來也會不舒服,他捨不得,他沒有靈丹妙藥讓她健康起來,只能保持着她身上的清爽。
他仔仔細細地擦乾淨元意的十指,還把脖子、臉上殘餘的血跡小心翼翼地擦拭乾淨,才終於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來,“我知道你愛乾淨,但是你再不醒過來,日後就再也不給你清理了。”看着不自覺皺起了眉頭,蕭恆心中一喜,繼續說道:“你不聽我的話,我便不喜歡你了,再娶一個女人進門,住你的房子,打你的娃,誰都不會記得你。”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