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有女, 至尊夫妻,
“母后,兒臣以後不娶小丸子,就娶小糰子。”
本來在給魏軒浩縫製衣服的雲解容差點兒被針頭刺到了手指,她看着一臉興奮、絲毫不知自己說了多麼驚世駭俗話語的兒子,目瞪口呆。
她把針線放回簍子裡,揮退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把兒子拉到身邊坐下,即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問道:“你怎麼有這樣的想法?道家說陰陽互補,這世間只有男女結秦晉之好的,哪有人家和男子成親。”
“當真?”魏軒浩大吃一驚,隱隱有些明白,之前的那點兒疑惑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這下明白他是被小丸子給忽悠了,頓時惱羞成怒,對於自己堂堂皇子被騙大覺丟面子和羞憤,連帶着對小丸子也埋怨起來。
看到自家兒子這般神情,當孃的還有什麼不明白,雲解容頗覺好笑,她往日喜歡捉弄人,沒想到今日竟然報應到自個兒兒子身上。同時她心中也萬分好奇,她的兒子雖然年紀小,但腦袋瓜靈活,這世上能騙得了他的還真不多。
剛開始魏軒浩還扭捏着不肯說,但是雲解容已經是修煉成精的人兒,要套一個五歲小兒的話還是很容易的,一刻鐘之後,便把前因後果瞭解地一清二楚,想到蕭家的那幾個孩子,她垂着睫毛,暗暗嘆了一口氣,難怪自家兒子被那小丫頭給哄了去,也只有她纔有膽子欺騙皇子。
魏軒浩低落的樣子讓她心中不忍,卻還是硬氣心腸,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向來豔光四色的容色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心疼和疲憊,“浩兒,蕭家的女兒你別想了,來日母后給你找一個更好的姑娘當妻子。”
敏感地察覺的自家母后的情緒不對,魏軒浩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抱住她的腰,卻依舊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和委屈,悶悶地問道:“爲什麼,父皇明明和兒臣說過,小丸子將來就是兒臣的。”
感覺到腦袋上的手掌微微一頓,魏軒浩擡頭看去,發現自家母后的神情很奇怪,恍惚中夾雜着苦笑、嘲諷、愛憐,還有其他不懂的情緒,沉重的情緒像是粘稠得化不開的濃墨泥潭,讓人不舒服極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母后不開心,除了在面對他的時候,臉上很少露出笑容,特別是在每天后宮的妃母來請安的時候,母后的臉色淡漠地更是讓人覺得可怕,冷冰冰的像是一個局外人似的。所以他有時間都會陪着母后,以期她能夠高興一些。
他以爲自己惹自家母后不高興了,心中一慌,立馬緊緊地抱住她,“母后,您別難過,只要母后開開心心的,兒臣不要小丸子也罷。”
雲解容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嚇着了兒子,濃墨般的眼底微微一紅,爲兒子的敏感早熟,也爲兒子的孝順懂事。
“浩兒,母后沒事。你父皇當初確實和蕭家說過要娶他們家的女兒,只是不能是你。”
那是她雖然在宮中,但當時的細節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皇帝想着要蕭家的女兒當兒媳,又許諾可以保證兒子不納妾,這個人選又怎麼能是浩兒,而蕭家也不會把他家的女兒嫁給其他的皇子,所以皇帝的希望註定是落空了。
魏軒浩如今年紀還小,不知道雲解容的考量,再次問了一句,“爲什麼不能是兒臣。”
雲解容頓了頓,直視孩子還想得純粹天真的眼眸,狠下心來說道:“因爲你是嫡子,未來的太子,根本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而蕭家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納妾的男子。”
魏軒浩呆了呆,他對自己的身份有很深刻的認識,不管是教導他的諸位太傅,還是宮中的宮婢和妃母,對他都是敬畏有加,只是因爲他是父皇的嫡子,是將來會被立爲太子的人。他沒想到,在過去給他帶來了無上榮耀的身份,這會兒卻成了他致命的缺陷。
只是因爲他將來是太子,所以就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兒臣不管,兒臣好好讀書,長大後努力辦差,當最好的太子,就可以滿足的蕭家的要求了。”魏軒浩不一定是非小丸子不可,但是聽到自己母后這樣一說,立馬就被激起了鬥志,父皇跟他說太子是天下第二厲害的人,他以後就是太子,怎麼可能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做得好。
雲解容憐憫地摸着魏軒浩的腦袋,“連你父皇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得到。”
撇開傳宗接代不談,身爲太子,還要依靠聯姻來平衡朝中關係,又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得了,就算是當初身爲睿王的皇帝,後院鶯鶯燕燕無數,關係錯綜複雜,爲的也不過是她們身後代表的家族勢力,就算是如今身爲皇帝,也不得不顧忌後宮和朝廷中的平衡。
爲了朝廷中平衡。想到這裡,雲解容冷笑了一聲,當初這句話從那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裡殘有些的希冀就徹底地隱沒了,不管彼此心意如何,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變得不再純粹。
殊不知,她的存在是不是也是爲了某個平衡?光是這樣想着,她的心裡就涼了半截,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傷人。
“母后。”
帶着慌亂的糯糯童音在耳邊響起,雲解容回過神,對着孩子溫和一笑,“浩兒,你記住,成大事者不可拘泥於兒女情長,要把目光放得長遠,顧全大局,這一點你父皇就做得很好,你要多和你父皇學習。”
這輩子,她唯一可以寄託的就是兒子了,只要她活着一日,就要給兒子掙出一份前程來。
魏軒浩這下也不再敢問小丸子的問題,乖巧地點了點頭,“母后,兒臣還有幾張大字沒寫,過會兒父皇要檢查,這先去書房了。”
雲解容替他整理微亂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許道:“很好,浩兒快去了,記得學習雖然是好,但是要記得勞逸結合,別累壞了身體。”
“母后,兒臣知道了。”踮起腳尖在母后的臉上親了一記,叭的一聲脆響,他笑眯了眼,直到母后寵溺地點了點他的額頭,才笑着奔走離去。
等到貼身宮女稟告小皇子已經開始在書房溫書之後,雲解容才收回了臉上淡淡的笑意,重新做回榻上,拿起簍子裡的針線要縫製,只是心裡怎麼也靜不下來,一不小心還刺破了指腹。
宮女太監誇張的驚慌和鄭重讓雲解容不耐煩起來,她並不是什麼嬌貴受不得傷的人,不過是刺破了指腹而已,以前在孃家的時候,刺破手指的時候不知凡幾,未曾有這樣聲勢浩大,就像天要塌下來似的,其實也不過是流了一滴血而已。
皇宮就是這樣,沒事兒也要折騰出事兒,一點兒小事兒也會被誇大幾十倍,沸沸揚揚,沒個消停的日子。
“好了,都別吵了。”雲解容被炒得腦仁嗡嗡得疼,清喝了一聲,屋子裡的宮婢像是被點了穴一邊安靜了下來,驚若寒噤地不敢擡頭,她心中更煩,站起身穿了鞋子,“聽說東宮太后身子不爽利,來個人陪本宮去探望吧。”
自從廢太子被斬首之後,東宮太后就大病一場,久久不好,之後的身子日漸沉痾,拖了這麼些年,已經到了極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撒手人寰,她作爲皇后,該有的孝道一分一毫都不敢忘記。
貼身宮女很快就收拾了補品上來,跟着換了一套衣服的雲解容做了軟轎去慈恩宮探望東宮太后,慈恩宮一如既往地清冷枯寂,灰寂寂地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和西宮太后的慈泰宮天差地別。
雲解容進去看了人,那人果然已經神志不清了,嘴裡說着胡話,其中不乏有許多大逆不道之言,伺候的宮婢都是一臉的蒼白,了無生志,終日聽着這些話,等到東宮太后殯天之日,便是她們喪命之時。
對於皇宮的粉飾太平的法則,雲解容沒有能力改變,也不想去改變,在宮裡的,誰人不是可憐人呢,終究逃不過一死罷了,就連這個躺在牀上瀕臨死亡的女人,當初也曾在後宮呼風喚雨,手握權柄,烜赫一時,就像她如今一般。
誰也別可憐誰,誰也別笑話誰,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雲解容,不要你假好心,哀家,哀家在九泉之下等你的笑話呢。”
乾枯尖銳的女聲蒼老死寂,像是世間最惡毒的詛咒一般,讓人聽了從心底裡發寒。雲解容蒼白着臉從慈恩宮出來,在門口意外地遇到了身穿赤紅龍袍的皇帝。
他臉上的焦急和擔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立馬掩去,黑眸深沉,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眼,淡淡地問道:“聽說你宮裡人叫了太醫,可是你身體有什麼不妥當?”
“不過是被針刺破了手,是宮婢們大驚小怪,驚動皇上了。”雲解容一臉淺笑,漫不經心地說道。
“那便好。”皇帝看了看她有些蒼白的臉龐,嘴脣動了動,終究什麼也沒說。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路,宮婢們遠遠地跟在後面,一路逶迤,一直到了鳳棲宮門口,在分道揚鑣之際,皇帝叫住了轉身的雲解容,“朕方纔擬了旨意,立浩兒爲太子。”
雲解容愣住了,轉身看着眼前龍章鳳姿、龍威日盛的男子,難得的失態,“這、這會不會太快了,浩兒還小。”
皇帝威嚴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一閃而逝,“浩兒是嫡子,立爲太子是衆望所歸,早一點與晚一點並沒有什麼差別。”這樣你也好放心些,不過這句話他留在了嘴裡,並沒有說出來。
雲解容目光復雜晦澀地看了他許久,纔像反應過來似的,深深福了一禮,“臣妾叩謝皇上。”
“浩兒也是朕的兒子。”
皇帝看了雲解容一眼,深邃的目光無人能懂,沒等她起身,便轉身離開了。雲解容看着漸漸遠行的背影,眼簾一垂,轉身進入了鳳棲宮。
同樣赤紅的背影,在綠瓦紅牆的宮殿裡,漸漸淡去,化爲天上那朵不知在上方停留了多少年月的白雲,悠悠千載,又是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