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三十年來,老戲臺早已風光不再,破敗潦倒。阿牛哥覺得荒廢這麼大一塊地方實在可惜,加上旅館的生意越來越好,地方越來越不夠用,阿牛哥就想把戲臺拆了,加建一棟住房。
準備動工的前天晚上,工人們聽到老戲臺上鐃鈸作響,一個女聲帶着哭腔唱着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朝飛暮卷,雲霞翠軒……工人們還想說什麼人半夜三更地發神經跑到臺上唱戲,出去一看,卻見臺上依然空蕩蕩的,冷落寂然。
工人們從果園走出去不過才半分鐘時間,如果剛纔唱戲的真的是人怎麼會消失得這麼快?這些工人大多都是村裡的村民,本來就很篤信鬼神,經過這件事很多人都覺得心裡慎得慌,紛紛提出不幹了。
阿牛哥說三十多年了這戲臺都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鬧鬼?肯定是那些喜歡老戲臺的村裡人知道他要拆戲臺,過不了情感上那道坎,所以故意搞這些有的沒的嚇他們。那唱戲聲八成是用手機放的。
工人們覺得也有些道理,就暫時安下心來。
第二天,他們開了一輛推土機過去,剛開到老戲臺前二三米的地方,推土機就突然熄火了。之後怎麼樣都沒辦法重新啓動。弄了半天之後,阿牛哥火了,說他就不信這麼多活人拿一個死的戲臺沒辦法,他掄了一個榔頭走過去直接狠狠地一榔頭敲在戲臺上。這麼大的力道戲臺就算不當場陷個坑也得掉幾塊磚吧?但是偏偏沒有。戲臺一點損傷都沒有!
工人們這下真的慌了,說不用想了,這老戲臺肯定有鬼神護着,阿牛你愛咋的咋的吧,我們就不摻和了。這幫工人丟下工具就作鳥獸散了。不僅如此,之後村子裡誰也不肯來幫阿牛拆戲臺了。
阿牛哥見狀也不太敢跟老戲臺硬碰硬,就找到我們,希望我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色老頭在老戲臺上轉了幾圈之後,說哎呀,這種類型的陰靈連十大陰帥都拿不動啊。
我說有那麼厲害?
阿牛哥更是嚇呆了,說他家老戲臺上沒死過人啊,怎麼可能招惹上那麼厲害的東西?
色老頭說其實總體來說陰靈逗留在兇案現場的不多。陰靈之所以會留在人間一般來說是因爲有某些事情放不下。可能爲情,可能爲愛,可能爲仇,可能爲恩……只有小部分爲仇而留的陰靈會在兇案現場成爲羈地靈。
阿牛哥說什麼愛恨情仇的他也不大明白色老頭在說什麼,他只想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對這東西一點辦法都沒有。
色老頭說鬼真的拿這東西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對人來說要搞定它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我說色老頭你別賣關子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色老頭說徘徊在老戲臺上的是一個癡魂。它不知眷戀何物,一直在老戲臺上陰魂不散。它已經深深地和老戲臺融爲一體了。戲臺在它就在。它如果不主動離開,誰都沒辦法將它和戲臺分離。所以說鬼是拿它沒辦法的。但是戲臺毀了它也就魂飛魄散了,人若要拿它,只要把戲臺拆了就行。
阿牛說但是拆不掉啊。
色老頭笑了笑,說這就是糾結的地方了。
我說色老頭你的意思是說只有毀了戲臺才能滅了這癡魂,但是隻要這癡魂還在,它就會竭盡所能地保護戲臺?
阿牛說你們都把我繞暈了。你們就說這事兒咋整吧!
色老頭說陰靈的力量是有限的,它雖然可以搞點小動作掙扎反抗,但你要是鐵了心一定要滅了它,只要加大拆遷的力度就好。它再牛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重型機械、炸藥這種東西吧?色老頭又說了,但是這畢竟不是什麼惡鬼,不但不害人,在你要拆戲臺之前它甚至從來沒有現出半點痕跡來影響村裡人的正常生活,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做得太絕。
阿牛說我沒有要針對它啊,但是它佔着我家的地方不肯走我該怎麼辦啊?
色老頭說我們可以想辦法查出這癡魂徘徊人間這麼久到底想要什麼,只要滿足它的心願,它自然就會乖乖投胎轉世去了。
我說這要怎麼查啊?我們連它是誰都不知道。
色老頭說我們起碼知道這癡魂是個會唱戲的女鬼。他讓阿牛去找村裡的老人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得到什麼線索。
阿牛讓他旅館的員工幫忙在到處詢問,才過了半天,就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找上門來。
老人家一進門就說他知道戲臺上的是誰。我們趕緊請他坐下。讓他慢慢說。
老人名說流連在戲臺上的是其實不是女鬼。
老人名叫黃進。村裡人都叫他黃爺。黃爺告訴我們這個村子是清末一個高官的故里。那位官員衣錦還鄉之後在家鄉做了很多建設。村子在鬼子打進來之前一直都挺富庶的。
在黃爺小的時候,阿牛家還沒有建這個戲臺,村子的人都愛到一家名叫滿記的茶樓喝茶聽戲。黃爺家那時候是村裡有名的大戶富戶,一直都是庭院深深。小黃爺平時沒什麼機會出門,但是初一十五的時候,他們家人會一起到滿記包下一整層樓聽戲。這幾乎就是小黃爺當時的全部娛樂生活了。
黃爺的童年是由一曲一曲大戲組成的。他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很自然地就生出了要成爲戲曲名伶的理想。可惜這想法剛萌芽就遭到家裡人的強烈反對。黃爺家人雖然也很愛聽戲,但是卻認爲戲子是下九流的行當,如果自家子弟從事這行那就是墮落,就是對不起老祖宗。
黃爺當時年紀很小,加上本來就沒什麼主見,被家人這樣一打壓之後馬上就放棄了。
直到他二十二歲那年,事情纔有了轉變。那時候剛剛解放,滿記相比當年來說已經殘敗沒落許多了,但是偶爾還是會有戲班子到滿記掛牌演出。那天,滿記就來了一個叫小雙喜的戲班。黃爺在後臺看到一個比他大一兩歲的年輕人在練嗓。攀談幾句之後,黃爺才知道那個年輕人來自附近的一個小村子。年輕人還說他母親在生他之前還在黃爺家做過一段時間幫傭。
黃爺跟那年輕人越談越投契,就把自己小時候曾經夢想學戲的事情說了。年輕人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能用這種封建思想看世界?年輕人鼓勵黃爺要堅持已見,有夢就要追。年輕人說他自己現在其實也還算是學徒,黃爺要是真想學,他可以抽空教黃爺,然後大家一起練習。
黃爺很高興,往後一有機會就去找年輕人。
他們這樣偷偷往來了近一兩年,黃爺也漸漸有了點基礎。他經常忍不住趁家裡沒人的時候在房裡唱上一段。結果好死不死的,有一次他老媽忘拿東西轉頭回來的時候聽見了。
黃媽質問他是在哪裡學的。黃爺馬上慌慌張張地說他沒有學過,他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會幾句。黃媽本來就將信將疑,加上黃爺當時神情鬼祟,黃媽就更加疑根深種了。
黃媽暗中一打聽,才知道她兒子有事沒事就去找一個戲子一起唱戲。這下還得了?黃媽帶人氣勢洶洶地找到那個年輕人,命令他不要帶壞她兒子。年輕人很有種地說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現在鬼子打跑了,老蔣撤退了,人民翻身做主了。每一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我就是要幫你兒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黃媽當下氣得咬牙切齒,她正考慮要怎麼對付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時候,剛巧遇到這臭小子的母親來戲班探望他。
黃媽一見到年輕人的母親霎時臉都綠了。
原來那年輕人的母親以前本來是黃媽的陪嫁丫頭,進門沒多久,這個陪嫁丫頭就跟黃爺他爸搞上了。黃媽發現的時候陪嫁丫頭已經身懷六甲。黃媽自然容不得陪嫁丫頭和她的小孩,黃爺他爸其實也不想要這野種。後來黃家給陪嫁丫頭一點錢,打發她回家鄉生活。
黃媽一見年輕人的母親就是當年那個狐狸精,新仇舊恨一同發作,扯起嗓子罵道原來這臭小子就是當年那個野種!怪不得他故意接近我兒子,教我兒子學這些下三濫下九流的東西!
黃媽說他們兩母子心懷不軌,自己下作還想拉她兒子下水。年輕人護母心切跟黃媽大吵了一架。
黃媽回家之後二話不說,讓下人守住黃爺的房門不准他隨意出入。
黃爺一頭霧水,心說你不讓我學戲就不讓我學戲唄,還不許出門,這是幾個意思啊?他千方百計地在下人中詢問,終於得知原來這一兩年裡教他唱戲的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黃爺心裡當時那叫一個百感交集啊。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哥哥。而且這哥哥還是唯一一個支持他追求理想的人。
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他哥哥一面。一天夜裡他想了個辦法溜出去找他哥。他哥說小雙喜第二天中午就要離開這個村子到城裡去。他哥說黃爺要是真的那麼想逃離家裡人的控制可以在他那先住一晚,第二天跟着戲班一起上路。
黃爺當時想了很久說好,他就跟他們一起走。但是他家人發現他離家之後肯定第一時間來這裡找他。所以他不能住在這裡。他哥說那他晚上可以到村口的舊茶攤對付一宿,那是他們戲班離開的必經之地,他們第二天中午走的時候叫上他就行了。
黃爺雖然覺得就這樣離開父母挺不孝的。但是他知道離開這裡之後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所以還是挺激動的。
不料睡到半夜的時候,他老媽就帶着一大幫人到那個舊茶攤把他拎回家了。
原來他老媽發現他不見之後果然第一時間就去找他哥。他老媽給了他哥一大筆錢讓他說出黃爺的下落。最終他哥在錢和他之間還是選擇了錢。
黃爺說他聽說他哥在十幾年前就過世了。阿牛家老戲臺這個位置以前就是那個舊茶攤。而他哥是唱旦角的。黃爺認爲肯定是他哥覺得當年對不起他,死後陰魂回到舊茶攤的位置是想要跟他說聲對不起。
黃爺說話的時候我注意到阿牛臉上一直有種奇怪的表情。
色老頭對黃爺說好的,您老的話我們都聽明白了。您老先請回去吧,有什麼我們再聯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