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後的那幾天是我二蛋這十幾年來最揚眉吐氣的幾天,因爲拜了大柱子哥爲師,村裡人忌憚大柱子哥的名望,沒有人再敢笑話我,而且都高看我一眼,我二蛋頭上自然也沒了二流子的帽子,其實我覺得這一切都不算啥,關鍵是我手頭有些事做這纔是最重要的。
可沒等我高興幾天呢,我爺拿着藥瓶小繩在我家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這瘋老頭又來罵我爹了,我覺得有我爺這樣的人才是家門不幸呢。
這次我以爲我會躲過去,然而也未能倖免,因爲他罵我爹三天三夜也罵不出個屁來,這次矛頭直接對向我。
那天清晨,我早早起牀準備去跟師父學本事呢,我爺堵在門口,死活不讓我去,像是得了狂犬病似的見誰咬誰。
“二蛋,從你太爺開始,咱們家祖祖輩輩,清清白白做人,規規矩矩做事,從我剛記事的時候你太爺就教我,以後我們邵家這一門不管傳到多少代那一代,都不能從事喪葬業,和屠宰業,因爲這些東西陰氣太重,會影響子孫後代一輩一輩的人的……”往後的話說的是,如果沾上了這些行業,時間越久,積累的陰氣越重,貽害無窮,對這子孫後代的影響呢更重,輕則剛出生就缺胳膊少腿,重則,家門敗落,斷子絕孫,然後又大罵我是不肖子孫。
我清楚在農村有很多的人家都很忌諱這一點的,何況我爺又是個七八十歲的雙腿已沒入黃土的老頭老頑固了,我雖說心裡不服嘴上又解釋不清楚,畢竟我爺那麼大年紀了,能糊弄一下就唬弄一下吧,我裝作後悔的架勢說:爺,你消消氣,我不學了就是”
“二蛋,你要記住你太爺是咱村裡的大地主,他活着的時候,我們家田地上百頃,幾十頭耕牛,你奶更是我從十里八村成千上百個黃花閨女中挑出來的,二蛋,咱家是村裡的貴族,你說你怎麼可以做那些賤民才做的下三濫的裝神弄鬼的行當呢,你如此輕賤自己會辱沒你太爺的名聲的,那樣的話全村的人都會笑話我們的……”
我本來是本着一份孝心的,這老頭居然說我幹得盡是裝神弄鬼的事,我一把把我爺推開,你個倔老頭,活着的人的名聲你不顧,卻顧及你那死了幾十年的爹,說實在的他不提我我太爺我還不生氣,一個地主,富甲一方,卻爲富不仁,欺負百姓,盡做些賭博,**,抽菸土的壞勾當,還好意思說,如果他老人家要是多積點德,我兩個叔叔也不至於打光棍子,想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了,我決定氣他一氣,誰讓他不尊重我的職業呢。
“爺,老思想老腦筋要改一改了,你老人家從小就聽我太爺的話,兢兢業業,什麼出格的事都不做,到我爹這一代都是,可我二叔和我四叔爲什麼都是光棍子,害得我現在也討不到老婆,他活着的時候如果能多積點德,多做些善事,不嫖不賭的,我們家也不會敗落到現在這個樣子,再說讓我聽太爺的話,他能給我討到老婆啊,都埋黃土多少年了”
“你,二蛋,你這龜孫子,你怎能說出這種不忠不孝的話……”我爺聽了我這些話不但沒了剛纔的火氣,更是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氣絕身亡,一命嗚呼了。
我看着直繃繃躺在地上的我爺傻了眼的大叫“爹,我爺昏了過去了”我爹聞聲從他藏身的東屋裡躥了出來邊抱起我爺像盤雞似的圈我爺的腿邊帶着哭腔問我‘你爺這是咋了?這是咋了呀’
我沒有吱聲,這才明白過來,剛纔的話不知輕重了,誰的兒子誰急,我兩個叔叔沒有婆娘一直是他心裡的痛處,這是他到死進了那三尺黃土下都放心不下的事,這不被我不知輕重的又給揭開了一遍,更何況,我還說了我太爺不積德的話,雖說這都是村裡人盡皆知的大實話,可是從我口中說出,着實對我爺打擊很大。
我爹哭喊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爺那口氣給提上來,他老人家甦醒過來難受的哼哼兩聲之後表現的異常冷靜完全沒有了剛纔的瘋癲,他一腳踢開我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這次他沒有再罵娘,只是說
“我從此沒有二蛋這個孫子”他背對着我和我爹撂下這句冰冷的話萬分失望的離開了。
“你沒我這孫子,我還沒你這爺呢,傻老頭,你不認我這孫子,這家門才真是後繼無人呢”我望着我爺消失在村東頭的身影解氣的說道。
沒想到此話一出便是我爹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罵,沒想到這貨和我爺比有過往之不及。
“你幹嘛打我,我說錯什麼了”我不服的大吼道。
“你爺七八十歲的人了,經得起你這麼給他灌氣嗎?如果不是我出來的及時,你爺那口氣上不來,就……看我不打死你”
一向溺愛我的爹那天對我絕對是毫不客氣,打得我真是不賴,我也認識到自己的錯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這進入陰陽行當的最大障礙給剷除了,這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也算是如願以償了吧,我終於可以平靜的每天跟着師父學些本事了。
其實,起初的那些日子,師父根本沒有教我什麼玄學方術之類的東西,他卻一直給我灌輸,說,我們是在做善事,不單純是做一些捉妖除鬼之事,他還說我要學的東西,特別是精髓的東西不會用嘴告訴我,而是我自己要用心用眼去看去發現……
聽了這些我不免有些灰心喪氣,心裡那叫一個不痛快,哎,拜個祖師爺至今不知他老人家是誰,跟了師父吧還沒有教材,如果是要自學成才,我還來費這事幹嘛?乾脆回家算了,看樣子大柱子哥也是肚子裡沒貨的人……不過,回頭又想了想,較這勁幹嘛,我只是爲了那一天三十塊錢的混日子前,也不必太認真了。
不過,往下的那段日子,我對師父還是多了幾分敬意,雖然我現在還不知他有多大的本事,但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高尚的人,確切的說還是有一些職業操守的,因爲他從不接,陰親,卜卦,求子的活,他說,命裡有的終會有,命裡無的不強求,世間萬物一切講究順其自然。
記得那是一個剛下完雨的傍晚,我和師父把剛打完的一副棺材親手交給鄰村的一個剛過世的老頭的兒女們,他們哭天抹淚的跪下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表示感謝,師父把他們從泥水裡拉起來自己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說:
“節哀,我很榮幸能送老人家最後一程,你們去吧,一定要讓老人家走好”老人的兒女們又是一大堆感謝的話,而且他們拉着師父的手久久不肯離去,後來才知道,我和師父費了很大的勁打的那副上好的棺材沒收他們兒女一分錢,他們不能心安理得,緣由是,這位老人年近八十歲了,膝下雖然有七個兒女卻沒有一家願意給他養老,最後沒得吃沒得住的老人家被逼無奈只好含恨的投井自盡,用如此極端的方式了此殘生,師父可憐他,便沒有收他們兒女們的錢,我想師父這是用他的高尚來辱罵老人齷齪的兒女們,師父知道他只有打一副上好棺材給老人最後一點的尊嚴讓他沒有怨恨的走,除此之外他不能再做什麼!農村有句俗話說,多子多福,我恰恰看到的是反面,久病牀前無孝子,貧窮家裡兒不孝,這在農村是常見不過的事情,可老人這般的方式離世,給人性,人道,精神,情感帶來的是一次有力的震撼,老人,安好,天堂裡不會有餓肚子。
送走老人兒女們,師父去村東頭抽了許多煙,我一直默默的陪在他的身後不敢言語,他說了一些我聽不太懂的話。
“人,有生!有死!生十年,死十年,生生死死又十年,到底圖個什麼?是爲最後的那三尺黃土,還是等待灰飛煙滅的那一刻,我們到底因何活着,貧窮,富貴,滄桑亦或蹉跎……”師父突然像是從一個明白人變的糊塗了。
這時,天空又淅淅瀝瀝的飄起小雨,我感覺身上有些冷,即關心又像是提醒的說:
“師父,又開始下雨了,我們回家吧”
師父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沒有絲毫回家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到路邊一大塊溼漉漉的岩石上。
“師父,天都要黑下來了,我們回家吧”我又刻意的提醒一遍。
師父把雙手握在胸前輕輕的用嘴哈了一口氣,他看着我笑了,笑得很突然,笑容很是悲涼。
“師父,石頭上很涼的,起來,我們回家”
師父搖搖頭,站起身來,我下意識的扶了他一下,他拿開我的手,像是說我還沒有那麼老。
“二蛋”師父終於對我開口。
“哎”我趕緊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