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隻厲鬼滅了三隻,最後剩下的鬼老太太趁着師父傷重領着小女孩僥倖逃脫了,也就是說黑風口平鬼之事尚未畫上圓滿的句號,師父之所以告訴黑風口的鄉親,黑風口從此天下太平了,是因爲那鬼老太太再掀不起什麼風浪,也不用任何黑風口的鄉親中的任何一人蔘與,鬼老太太是在雞叫之前迫不得已逃跑的,所以再到晚上,她一定會再回來,我和師父滅了她的兒子和兒媳,孫子,她能就此罷休?正義善惡與否先放一邊,我和師父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和那個手刃她全家的壞人沒什麼兩樣的,她總歸會要一個結果。
當值深夜,師父駕車穿越羣山猶如一把利箭直插黑風口的心臟,車子伴隨着滾滾黃塵在凶宅處停下。
下了車,我伸伸懶腰打量夜空一眼,月朗星稀,沒什麼特別之處,秋風輕輕掠過,陣陣慄香迎面撲鼻,這感覺談不上什麼風雅,但比昨晚的情況讓人舒服多了,再看凶宅全無恐怖兇象,凝聚在院子上空的陰怨之氣早已消了,雖是秋深之際,卻讓人覺得多了幾分朝氣,這分比喻雖不恰當,但也只能這麼說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和師父一前一後進了凶宅像是走親串友那般,相比昨晚的戰戰兢兢今夜那便是輕車熟路了,枯藤草芨一天一夜間居然稀疏了那麼些,腳下的路子清晰可辯,感覺三五步的樣子就走到了凶宅門口,師父仔細的檢查了破舊木門一番,最後滿意的進了凶宅,我心裡突然明瞭,師父在這門上早已做了手腳,就等鬼老太太上門了,如果不是站在正義的角度來看師父,只能說這老傢伙也夠陰險的,多少髒東西都在他手裡翻了船……
走進凶宅,藉着微微的月光,我拉過兩張八仙椅擦掉上面的塵土,我和師父一人一張坐了下去,要是沏壺茶豈不快哉,當然想想可以,可現場沒這條件啊,雖說師父成竹在胸,扔不可掉以輕心。
我們師徒無話,看師父的臉上的表情倒是很複雜,甚至是糾結,因爲這與我們的‘把鬼領回家’意願是相悖的,在對待鬼者這個事情上,我們師徒一直遵循的一個道理,也是我們師門的第一規矩,就是遭遇冤厲之鬼包括形形色色的各種鬼者,都應盡最大努力超度他們的亡魂,想盡一切辦法,甚至是設法讓他們混進陰間,幾經造化輪迴,方可重回人世投胎做人,這就是我們師門廣義上的把鬼領回家的意思,可師門的最後一戒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惡毒之法令其灰飛煙滅。
師門的規矩和戒條本就有些矛盾,做起來就更難了些,這就是師父今晚糾結的原因,我們師徒一直宣揚,除惡揚善,扶危濟貧,可……就像滅門慘案的一家,本就受了莫大的冤屈,不明不白的亡了全家,死法又是那麼的悽慘,至今兇手逍遙法外也說不定?誰能肯定深山裡的無名屍就是滅門的兇手呢,可,可是,最後的結局是什麼樣子的?灰飛煙滅,陰陽兩界再沒他們的影子!原本幸福的一家,遭誰惹誰了,最後落個這樣的下場!公平呢?公道呢?誰能給他們一個公平和公道呢?就在這及其簡單的四個字面前,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太渺小,太微不足道……
夜裡丑時的時候,鬼老太太果真領着她孫女出現了,就像早前和師父有約定似的,她一進凶宅院門,我和師父就看見了,她身材痀僂,步幅蹣跚,一手拄着柺棍一手牽着自己的孫女,她來了,向我和師父討債來了,她目漏兇光如烈火噴射,她恨不得這一秒我和師父就死在她的面前,縱然把我和師父抽筋剝皮也難解她心頭之恨,她實在是恨死我和師父了。
她帶着萬分的怨氣向堂屋門口飄來,她見我和師父端坐在屋內,不禁竊喜,口中幽幽的嘟念‘一個不少,都在呢’她笑了,笑聲悽悽徹骨,她深深注視了一眼腳下的門檻,我能看出她心裡是怎麼想得,她一定覺得只要她邁過這道門檻就可以把我和師父置於死地,她太天真了。
她站在門檻前把孫女放到門口的石榴樹下,甩掉手中的柺杖,擺出決一死戰的架勢,她看屋內的我和師父不爲之所動便飛身一躍像屋內襲來,說是急那時快,就在她騰空瞬間,木門上四個不同的角上飛出四張符咒,一時之間血光四起,最後化作一張縱深複雜的大網,把老太太緊緊的困在木門中間又懸於半空之上。
鬼老太太無計可施,她困在那張血紅大網之上越是掙扎網收的越緊,她見這樣竟然笑了,那種笑聲我從來沒有聽過,明明是笑卻聽起來像哭,沒出幾秒,我迷了心性跟着她哭了起來,很傷心很傷感,就像能讀懂他的苦楚似的,我從八仙椅上站了起來,竟然天真想把她從那張師父編織的大網上把她救下來,幸好師父把我及時拉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說說吧,是誰害了你們,你的時間不多了”師父並不看她,語氣也極爲的冷淡。
“是你,就是你們倆,害死了我們全家”鬼老太太怒不可遏的吼道。
“執迷不悟”
“你們害死了我的兒子,兒媳和孫子,我要讓你們下地獄”鬼老太太怨氣上涌,那符咒之網就越纏越緊,就像遠山之上的一顆星火,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告訴你吧,今天我不是爲你而來的,而是爲了你孫女,她還有重生的機會,也算是給你們全家一個交代吧”
“你們連我的小孫女也不放過麼,你們真是畜生不如啊你們”
“我原本以爲,我能還你們……,可你們太執迷不悟,行了,我也不浪費時間了,也與你沒什麼好說的,人間善惡,因果報應,你們一家就去給你們一年祭時候被你們無辜害死的三人祭奠去吧”
“上路吧”師父大手一揮,符咒大網上頃刻間燃起熊熊烈火,火勢越燒越旺,卻越稀少,像一幕電影的畫面,只有零星的星火濺出來,緊緊幾十秒鐘,鬼老太太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切都結束了,這不是個圓滿的結局,或許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圓滿這個東西,只有圓滿這麼一說,就像他們全家的死迷一樣沒有答案,他們的結尾也就沒有了正確的答案。
這些個夜晚黑了許久,這一刻又像是無端的放晴,天上的明月,繁華的星辰,都在這一刻光芒萬丈。
石榴樹下的樹影中,小女孩嚶嚶而泣,晶瑩的淚珠從她血紅的眼睛裡滴落,透着五彩的光猶如剔透的寶石,墜地的時候逐化作盛夏時節似的螢火蟲然後飛上九霄雲外。
她哭,一直哭,亦如江南三月煙雨,淅淅瀝瀝,綿綿不絕,她看見我和師父靠近,無助的縮成一團想要保護自己,血紅的眼睛卻止不住四處環顧張望,她想找奶奶,爸爸,媽媽,或者是弟弟,可她的家人一個都不剩了,全被師父打得灰飛煙滅了,在這世界再也沒有一絲痕跡,而我做了師父的幫兇,我和師父站在石榴樹前看着這個只有十歲的小女孩面前突然覺得我們像個罪人,負罪感幡然上涌,自責慚愧都是屁話了……我和師父心裡也是覺得虧欠她的,我從那一天開始懷疑,陰陽先生這個職業是不是太不道德了,我們這樣做到底正確嗎?
“來,孩子,到伯伯這裡來?”師父突然變得慈愛起來,而且充滿愛意的張開懷抱。
“伯伯,奶奶呢?”小女孩翹起臉試探的問道。
“奶奶啊,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師父用溫和的語氣騙她,也只能這麼說了。
“伯伯,我想媽媽了?爸爸,媽媽呢?還有弟弟?”
“我帶你去找他們好嗎?”
“好”小女孩終於沒了警惕,相信了師父,她從石榴樹下站了起來,走到師父面前一下抱住了師父,這纔好像有了安全感,看她這樣,又想起她不幸的遭遇,我鼻子一酸,眼睛裡流出了淚來。
師父說了聲到伯伯懷裡來,小女孩一下子飄到了師父的懷裡,就這樣我們走出了凶宅,師父吩咐我把院門關好,也算是對逝者的一種尊重吧,就像所有的不幸的結局不都是毀滅,還好他們一家留下了並沒有變厲的小女孩,這也算是一種希望吧。
師父打開車門把小女孩放到了車上,我和她坐在中間坐成了一排,師父不知從那裡找出一塊糖果,居然把她逗笑了,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和現實中的小妹妹並沒有過多的區別,而且還要可愛幾分,要硬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她是鬼,她眼睛透着血紅的光,她的身體飄忽不定的像個影子,不過,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妹妹。
她見我看她,以爲我想吃呢,她還不停的拿着糖果逗我,我苦澀的笑了一下,她跟着嘻嘻的笑了起來,她越是這樣我越是不知所措,多好的小女孩啊,正是繞在父母膝下找歡樂的時候,紅領巾迎風飛的小小年紀,看她萌萌的小臉長大了必是女神級別的女生,未來的人生無限可能,可就在不滿十歲的那年慘遭蒙難,讓人想想心裡就難受,現在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師父身上了,天亮雞叫之前一定要把小女孩送去陰市,不然她若自行走了,我和師父就難再尋到她,結果不用說也是最壞的。
這個道理師父比我更明白,他發瘋似的駕車往我們山根村趕,慶幸的是對付老太太和返回的路上都沒有耽擱和浪費時間,所以趕到我們村北頭的時候,距天明雞叫還有很多的時間,這就有利於師父施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