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與成景俊約了五日,老天倒也幫忙,晴明瞭整整五日。不想就在龍亢堡耽擱了兩天,第七天起,空中又現大風大雪,日夜不停,比之以往還要猛烈三分。
道路封凍,不但車馬寸步難行,便是人走出去,吃風雪一吹,搖搖欲墜,哪裡邁得開步子?
偏那風雪總是不息,一轉眼六天過去,天候尚無分毫好轉之意,甚而目之所及,風雪愈強,呼號駭人。
陳慶之發起了愁---如此天候,既無法西進攻打渦陽,一時也回不去駝澗大營,大軍算是給徹底困在了龍亢堡一帶。沒奈何,急不得,也只好耐心候着,總能等到風停雪止之日罷?
可惜,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突有徐州軍令使冒風雪而來,十指通紅,鼻耳發僵,凍得着實不輕。令使不顧凍傷,急急稟曰:“元淵率部大舉進攻駝澗大營,徐州軍寡不敵衆,連戰不捷,只得困守營中。雖得風雪交加,元淵不得不暫止刀戈,可徐州軍糧道已斷,怕是撐不住三兩日了!”
原來渦陽魏軍大敗而回,自是不敢再攖陳慶之鋒銳,可費穆轉念一想,與其坐以待斃,總歸還是奮力一搏爲好。於是他再諫道:“不如趁着樑軍分兵,邀廣陽王元淵南北夾擊駝澗成景俊部,若得獲勝,猶能扭轉全局。”
渦陽城主王緯早是嚇破了膽,慌忙搖頭:“如今這渦陽,城中剩不得萬人,若再分兵北去,待陳慶之來時,如何抵擋?”
費穆又勸:“渦陽城高牆厚,便留五千兵也能守得一時。我與李獎將軍只分五千兵去,必能速速競功!”
王緯只是不肯。
費穆與李獎無奈,又不願放棄最後一搏之機,只得領麾下殘部六百餘騎,自行北去,又快馬知會元淵。
元淵得知渦陽這邊戰局,倒是急了眼,一發狠,揮全軍洶洶而來。一日夜內激戰八場,成景俊不能抵擋,退守營中。若非王緯膽小,真個讓費穆李獎領了五千兵馬自後夾擊,怕是駝澗大營都已失陷。
費穆與李獎雖說兵少,可也沒閒着,領騎軍拼力馳騁,連劫樑軍四路糧隊,斷絕了徐州軍糧道。
虧得之後風雪大作,元淵不得再進,可徐州軍士氣低落,加之存糧無多,已是岌岌可危。
成景俊有心以風雪爲遮,速速退兵,可又怕自己一退,竟爾壞了陳慶之的大計,一時躊躇,只得派令使跑來陳慶之軍中問計。
沒曾想,一轉眼間情勢急轉直下,陳慶之面色發白,在帳中來回踱步,不時長嘆:“老天爺!你這場風雪,卻要下到何時才能停歇?”此刻北伐軍困在龍亢,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當真是個兩難。
商議一陣,衆將皆無好計,悻悻散去。陳慶之獨坐帳中,只覺着頭痛欲裂。
便在這時,裴果掀帳而入,高聲道:“都督可有計議了?那令使還在等都督的回話。”
陳慶之頭也不擡,沒好氣地道:“我有屁個計議!你要有,你去同他說!”
“也好!”裴果輕笑一聲,就要掀帳而去。
這下輪到陳慶之驚訝了,趕忙喊住裴果:“孝寬果有計議?快快快,說來聽聽!”
裴果轉過頭,朗聲道:“成使君所部吃緊,自該速速退兵,以保萬全!”
“這算甚麼好計?”陳慶之臉一沉:“你當知,徐州軍一退,元淵便可徑入渦陽。到那時,我等再要取渦陽,可就千難萬難!”頓了頓,忍不住喃喃自語:“可惜啊可惜,如今渦陽魏軍已然喪膽,若老天爺能放晴兩天,只需兩天,我便可揮軍北上,回去駝澗與成使君共破元淵!”
裴果冷笑:“若老天爺放晴兩天,竟叫元淵搶先一步擊破徐州軍,又該如何?”
“這。。。”陳慶之一滯,竟是無言以對。好半晌,他長嘆一聲,鬱郁道:“孝寬所言有理,確然拖不得了,只能叫成使君先行退兵。只是如此一來,元淵必入渦陽。哎,我等征戰多時,到今日卻落個前功盡棄,怎不痛心?”
“若是不教元淵進得渦陽呢?”
“嗯?”陳慶之眼睛大亮,顫聲道:“莫非。。。莫非孝寬還有妙計?”
“也不算甚麼妙計。”裴果湊上一步:“若是我軍先一步取下渦陽,嘿嘿,元淵自然就進不得渦陽!”
“我軍先一步取下渦陽?”陳慶之雙眼發直:“這等天候,如何能夠行軍?就算千辛萬苦到了渦陽城下,又去哪裡找那攻城梯械?要我說,索虜也不用出戰,就躲在城上乾等着,凍也凍死了你!”
裴果正色道:“都督都覺着這天候絕無可能出兵,那麼魏軍自然也是這般思量,渦陽城必無防備。我等可趁夜出兵,沿途拔除魏軍烽燧,潛至渦陽城下。都督你也見過我裴果的身手,也不用梯械,一支飛鉤足矣,定能先登!”
“夜襲?”陳慶之張大了嘴巴:“孝寬莫不是發了失心瘋?如此天候跑出去夜襲?似成使君這般情勢,不得已退兵保命也就罷了,一路上還不知要折損幾何。若強要我軍冒了風雪夜裡行軍,還要巴巴去打那渦陽堅城,哼!只怕走不到一半路,大夥兒先要兵變!”
“那也好辦!”裴果面色一戾,聲冷如刀:“出兵之時,先不讓大夥兒知曉是去攻打渦陽。”
“你。。。”陳慶之圓睜雙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督!”裴果厲聲道:“你既不願成使君兵敗駝澗,又痛心前功盡棄,我且問你,除開兵行險招,還有何計?”
“我。。。”
“裴果用兵之道,多是這幾年自都督處學來。”裴果似笑非笑:“若說天下何人最善行險,嘿嘿,當屬都督你自個!”
陳慶之雙目中陡然有精芒閃過,盯着裴果瞅了半晌,突然放聲大笑:“好一個裴孝寬!哈哈哈哈,我陳慶之豈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