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泥?你怎會在此?”晉陽城新修的太原王府裡,爾朱榮瞧着拜倒身前的賀拔嶽,一臉驚詫。這時離着那日爾朱兆跑來說事,纔過去寥寥數天。
“實是賀拔嶽心中有愧,如鯁在喉,如芒在背,一日不能耽擱!”
“哦?”爾朱榮眯起雙眼:“卻是何事這般要緊?竟教阿斗泥如此惶急?”
賀拔嶽一伸手,自懷中掏出一物。爾朱榮定睛看時,乃見一襲貼金絲軸,可不正是朝廷聖旨?
爾朱榮心念一轉,已是猜到賀拔嶽此來爲何,偏偏不說話,裝作不曉得一般,單等賀拔嶽開口。
果然賀拔嶽道:“天柱!陛下突然降旨,擢賀拔嶽爲前將軍、太中大夫。此事前無徵兆,思來大是莫名。。。賀拔嶽惶恐,故而匆匆趕來晉陽,請天柱爲嶽解惑。”
爾朱榮既不點破,也不“解惑”,反而冷哼一聲:“阿斗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重任在肩,掃平山胡要緊,縱然心有疑惑,又豈能臨陣脫走,置大任於不顧?”
賀拔嶽趕忙一拱手:“好教天柱得知,朔北山胡已於日前平定,諸般善後事宜,皆有樂鄉伯(爾朱度律)一力接手。我本就待率領大軍回返,陡然接到此詔,情急之下,單人獨騎先自趕了回來。軍中之事,自有阿悅與我二兄照應,須出不得差池。”
“若如此,倒是我錯怪你了。”爾朱榮展開笑顏:“你啊你,也忒是心急,這一路疾馳回來,居然比那奏捷的令使還要快上一步,難怪我還不知朔北戰情。”
“賀拔嶽實在是惶恐疑惑,不得不快馬加鞭,面見天柱。”
“多大事?”爾朱榮輕笑起來:“阿斗泥你也無須疑惑。天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臣子不必妄自揣度。。。”說到這裡,輕飄飄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阿斗泥既已接旨,從此就是我大魏的前將軍了,哈哈,可喜,可賀。”
賀拔嶽臉色陡變,高聲道:“賀拔嶽這就上表,此詔,我固辭不受!”
“胡鬧!”爾朱榮臉色一肅:“朝堂大事,豈是兒戲?”
賀拔嶽猛地伏倒在地,也不說話,一揚手把聖旨遠遠扔了開去。
爾朱榮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上前一把扶起賀拔嶽,大笑道:“阿斗泥戰功赫赫,便做這前將軍,也是綽綽有餘,何必惶恐?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曉。你無須多慮,儘管寬心做這前將軍便是。”
賀拔嶽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便聽爾朱榮接着道:“你且回去先休憩數日,待阿悅他們領軍回來,我正可大行軍議。河北戰局多變,我瞧已到了要緊關頭,只怕不日就要出兵東征,屆時還要你等出力。”
“敢不效死?”
。。。。。。
賀拔嶽至晉陽不數日,侯莫陳悅與賀拔勝領兩千精騎得勝而還,當下爾朱榮召集衆將,大行軍議。
爾朱兆先開口:“那葛榮號稱百萬大軍,其實不過烏合之衆,不堪一擊耳,如今頓足鄴城之下,嘿嘿,竟是寸步難進。我軍雖少,卻爲天下至強。沒說的,當由天柱兵出晉陽,再令上黨王領兵自洛陽北上,兩路夾擊,一鼓可擒葛榮。”
爾朱兆洋洋得意,不料爾朱榮搖了搖頭,說道:“留在洛中的步騎,一半還在隨魯縣侯(費穆)逡巡南境,威壓島夷,一時半會回不來。剩下一半麼。。。洛中情勢複雜,倘若盡數派往河北,就怕朝中有些個小人作祟。。。”
“天柱的意思是?”
爾朱榮佇立如山:“我意,無須洛陽出兵,我晉陽一軍足矣!”
衆人雖說有些意外,倒也沒人覺着不妥,自是因爲對自家戰力深具信心。爾朱兆忙不迭應和:“足矣足矣。天柱神威,大軍所至,所向無敵。”
邊上爾朱天光接過話頭:“如今朔北山胡已平,糧草輜重也備得七七八八。我估計,約莫再等上一個月不到,各路兵馬便可齊集晉陽,東出河北與葛賊決戰。”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不想爾朱榮又搖了搖頭,沉聲道:“等不得一個月了,須速速出兵!”
“卻是爲何?”
“我於河北遍遣哨探,日日皆有軍情送至。鄴城雖無破城之憂,卻也只得閉城緊守,可沒辦法阻擋亂軍橫行。葛榮缺糧,四處劫掠,偌大一個河北叫此賊弄得民不聊生。如今他前鋒遊騎已繞過鄴城,抵達汲郡(郡治汲縣,今河南省衛輝市),若不及早剿滅,萬一竟讓他渡過大河,再去肆虐河南,豈不罪過?”
此言一出,堂下衆將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依着爾朱榮往常的性子,那葛榮劫掠河北也好,肆虐河南也罷,只要不來山西,那又何妨?何況此次征伐葛榮,本就打的是消磨亂軍銳氣的算盤,且在晉陽多等些時日,亂軍糧草愈加匱乏之下,豈不勝算更大?
衆人一時迷惑,不懂爾朱榮爲何突然轉了性子。他等卻不知,自打上次在河陰行宮,爾朱榮欲圖篡位卻落個鎩羽而歸,從此便存下個心結。他一心想要討滅四方叛亂,建立赫赫武功,從而名正言順登頂大寶,而那河北葛榮,正是他心底定下第一個要拿來祭旗的。若不能儘快撲滅葛榮於河北,反讓其流竄至河南,萬一賊勢因之更盛,豈不要大損他爾朱榮的名望?
大夥兒雖是不明所以,到底爾朱榮積威所至,並無人出言反駁。賀拔嶽暗忖:若能不讓葛榮荼毒河南,無論如何也算是件好事。。。當下出列,開口問道:“那麼敢問天柱,該當何時出兵?”
爾朱榮倏然伸出右手,五個手指舒張。
“五日?”
“沒錯!正是五日!”
“五日內就要出兵?”堂中一片譁然,人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爾朱兆都忍不住叫道:“若五日內就出兵,怕是隻能湊齊鐵騎一萬,步卒更是連五千之數都不夠呵。”
爾朱氏雖是權傾天下,兵馬號稱天下至強,其實只論數量的話,真個是算不得多。除開之前留在洛中的一部步騎,山西之地也就萬餘騎兵,加上三四萬步卒而已。騎兵馬快,幾乎都已到了晉陽,步卒卻散佈各州各郡,尚在集結之中。
“哪個說過要帶步卒去河北了?”爾朱榮聲如洪鐘,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且留下三千騎兵鎮守晉陽。我此去河北,只帶七千精騎足矣!”
七千對百萬?
堂上鴉雀無聲,大夥兒倒吸一口涼氣,個個震駭莫名。
“怎麼?怕了麼?”爾朱榮冷笑不止。
大傢伙不作聲。
爾朱榮長笑不止:“連你等都覺着七千人太少,他葛榮又怎能猜着?自是覺着我軍尚遠,必無防備。所謂兵貴神速,我軍快馬而東,出其不意踏入河北,突施強襲之下,何得不勝?”
衆人嗡嗡竊語,已是意動。
爾朱榮面色一厲:“我意已決!怕死的,我也不爲難你,早早脫去甲盔,就此滾蛋,權當我爾朱榮瞎了眼!”
爾朱兆暴跳如雷:“怕個鳥!幹了!”衆人雖有心事,此時總不好落後,乃齊聲高喊:“幹了!”
爾朱榮豪情萬丈:“葛賊,土雞瓦狗耳!諸君且看,旬日內,我爾朱榮必爲天下除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