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一驚,忙不迭擺手道:“非也,非也。方纔我已言明,來洛陽時一路所見,爾朱氏當政,實非百姓之福。裴果再是愚鈍,也有一顆爲國爲民之心,絕不至投奔爾朱。”
於謹語氣稍稍好轉,略帶試探地問道:“然則。。。你那幹兄弟們,可都是在爾朱麾下效力呵。你。。。不去投奔他們麼?”
裴果又想起嵩高河畔宇文泰的“冷淡”,神色便有些黯然:“我確然思念一衆兄弟,卻也實在無心投奔爾朱帳下。此事兩難,因此這些日子裡心思迷惘,正告無計。。。”
於謹點了點頭,重展笑顏,呵呵道:“其實也不用兩難,這一時半會的,孝寬你怕是撞不見你那幹兄弟們咯。”
“哦?”
“賀拔嶽與黑獺幾個先隨爾朱榮回了晉陽,不久即從徵關中去了。關中賊勢正熾,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平滅的,有的好打。”於謹侃侃而談:“另外破胡、期彌頭,還有忠哥兒,哦,如今要叫他揜於了。他三個則因近日南樑晉安王蕭綱犯境,奉命隨新任荊州刺史辛纂南下征討,也已走了有幾日了。”
於謹與賀拔嶽不熟,因此以大名相稱,其他幾個則都是在五原同生共死過的,自是以小字喚之。說到這裡,於謹順便提了提楊忠力斃猛虎、遂得赦免一事,裴果聽說,着實爲楊忠高興了一陣。只是他再一想衆兄弟皆有了前程,且還算是聚在一處,偏就自個落了單,前途更是茫茫,不由得又低落下去。
“竟然如此。。。原來他幾個全都不在洛陽了。”裴果既感失望,又生感慨。失望的是自己巴巴跑來洛陽,根本就是撲了個空;感慨的是於謹這番話裡,提及的人物全是“故人”---兄弟們自不必說,那辛纂正是自己在滎陽城外一戰擒下過的,至於南樑晉安王蕭綱。。。哎,不提也罷。
一時惆悵,裴果脫口而出:“洛陽依舊,人物全非呵。。。”
於謹聽出他言語中頹喪之音,大感不悅,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道:“說甚麼喪氣話?你年紀尚輕,正該有所作爲,可不興這般渾渾噩噩!”
裴果一怔:先前忠哥兒便說過我渾渾噩噩,如今思敬兄也這般說,難不成。。。我真是如此?神思悠悠,不覺間眼神也有些渙散。
於謹見他如此,越發“怒其不爭”,失望之餘,搖頭嘆息:“罷了罷了,你若執意這樣自哀自憐。。。大不了我幫你想想辦法,送你出城。你自己說,是要去關中,還是南下荊州,抑或尋個偏僻山林從此隱居終老?既是與你相識一場,也曾互稱兄弟,無論你要怎樣,我於謹總歸幫你做到。”
若是今夜沒曾去過醉生樓,裴果多半還是會往關中投奔阿斗泥與黑獺,或者退而求其次,跑去荊州尋破胡與忠哥兒他三個。可既是撞見了那不知是英妹還是“羽姊姊”的女子,裴果一顆心晃晃蕩蕩,再沒了半分安穩,若不能查出個究竟,他又豈肯遠行?
於是裴果淡淡一笑:“我哪裡也不去,就留在洛陽。”
“你。。。”這下輪到於謹一臉驚訝。
於謹想了想,索性不問原由,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既是要留在洛陽,又無意投於爾朱帳下,那麼不如就聽我的,效忠當今天子。你可莫要忘了,宇文郎主一心爲國,即便死,那也是爲大魏死的。你是他的女婿,怎不繼承他的遺志?”
倘若裴果無心投魏,隨便一句“黑獺是宇文郎主的親兒,現下不也投在爾朱麾下”,就可輕鬆打發了於謹。只是一來他到底年輕,“慘痛”經歷雖多,總還保着一顆上進之心,這般算來,效忠魏主正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二來麼,他一心要留在洛陽打探英妹的消息,若只是個“黑戶”,平日裡行走定然不便,不若取得身份,也好光明正大辦事。
是故於謹說到這裡,他已爲心動,乃點了點頭,淡淡道:“嗯,宇文郎主的遺志,我自當遵從。”
於謹一喜,因見裴果神色淡然,只怕他又生悔意,禁不住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道:“孝寬,我信得過你。你既這樣說,我不妨也與你透透底。”
裴果一怔:“什麼底?”
“好教孝寬得知,其實你那幹兄弟們,也是迫於時勢不得不效力爾朱麾下。然而我親眼所見,他幾個心中實有大魏,有朝一日,未必不會與你我同途。”
於謹眉飛色舞,當下把當日河陰行宮裡爾朱榮欲圖篡魏自立,甚而弒殺元子攸,卻被賀拔嶽等衆兄弟奮力阻止的往事仔細說了一遍,這算是給裴果再吃下一顆定心丸。
於謹的爲人裴果是知道的,這番話絕無可能是他胡編亂造。裴果頓覺心中大定,當下更無猶豫,重重道:“如此甚好!裴果本爲北人,在外頭轉悠了一大圈,蹉跎了不少歲月,雖無後悔,也覺不安。到了如今,也該輪到我爲大魏百姓做些事,出出力!”
“快哉!”於謹開懷大笑,親往膳房取了酒來,兩個就在燈下痛飲。
白晝尚遠,一個自覺爲國招得良才,一個則解了不少心結,各自心情正佳,愈沒了睡覺的心思。
此情此景,不可辜負,唯美酒在手,徹夜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