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謹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答應了的事情,一刻也不肯耽擱。今兒個就趁朝會之機,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不聲不響間居然已邀得一衆皇黨核心人物,傍晚時分齊聚景寧裡楊府,共商裴果之事。
皇黨要員紛紛到場,這般大的陣仗,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好在大傢伙沒一個是平常人,這些日子與爾朱一黨鬥法也習得十足經驗,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倒不曾泄露了行蹤。
前司徒楊椿雖已致仕,猶然心懷國事,這又是在他的府中,自是當仁不讓做了主家, 乃早早屏退無關人等,於偏廳備下水酒乾果。
楊侃、楊愔陪侍兩側。他兩兄弟最是方便,大搖大擺下朝歸家即可。
侍中、平陽王元修與侍中、南陽王元寶炬聯袂而來,同行的還有車騎大將軍長孫稚,他自關中回來,現下已改任了廷尉。
不久司徒、臨淮王元彧也匆匆趕來,隨後又有司州牧、侍中、城陽王元徽叫開後門,偷偷潛入。
此外平昌縣侯鄭先護,光祿少卿李侃希,中書侍郎刑子才,中書舍人溫子升等幾個先一步已在楊家候着,還有故武康公李崇之子、吏部尚書李神軌亦然在場。
於謹最後一個到場,果然是個急性子,水酒都沒沾脣,先一口氣把裴果之事說個七七八八。於謹說話時,大體平鋪直敘,卻也特地把裴果與崔暹、斛斯椿兩個的“舊仇新怨”加意渲染,至於裴果的能耐,更是說得神乎其神。
於謹說完,場中嘰嘰喳喳,爭執聲一片。大抵分作三派:
第一派打頭陣的是楊愔,大是激動:“這裴果確然驍勇無敵,可諸公莫要忘了,當日滎陽一戰,正是他裴果擒下了我大兄楊昱,終致滎陽失守,我大兄罹難。我楊家與此人實有深仇大恨,豈能容之?”說着不住去瞅坐在上首的乃父楊椿,不想老頭子毫無反應,仔細一看,原來閉了雙目,似在養神。
長孫稚與鄭先護也曾在裴果手底下吃過虧,這時便開口附和楊愔。
倒是楊侃似有話說,可見楊愔怒氣滿面,只得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第二派主要是元修與元寶炬兩個。元修直言如此人才,正該不計前嫌引入自家陣營,當此時勢,變通爲上。元寶炬一向以元修馬首是瞻,連忙接口:“這糊塗世道,恩恩怨怨的誰又能理得清?若說有仇,這裴果曾爲白袍賊大將,滎陽城下殺得元天穆屁滾尿流,北中城裡又氣得爾朱榮暴跳如雷,他與爾朱一黨,亦可謂大仇不是?”
城陽王元徽不認得裴果,但他與元修素來交好,這時忍不住道:“聽思敬方纔所言,這名叫裴果的小子實與那兇豺惡犬早有前怨、糾葛不清。佛法雲,因果循環早註定,既是天意如此,用的好了,此人說不得就是一顆奇子。”原來他還是個佛家信徒。
於謹聽得大是歡喜,連連點頭稱是。
第三派則是吏部尚書李神軌、光祿少卿李侃希,中書侍郎刑子才,中書舍人溫子升等幾個。他等先前與裴果並無交集,自是閉口不言。
一堆人裡,唯楊椿與元彧兩個,其實與裴果碰過面、說過話,有所瞭解,此時不知爲何,也不曾開口說話。
爭論間,終是“公心”大過“私仇”,漸漸第三派那幾個也都開始贊成起元修元寶炬來。
楊愔急了,擡頭大叫:“耶耶!你倒是發句話呵!”
楊椿雙目一睜,昏花老眼裡竟有精光射出,冷聲道:“愔兒,你大兄之仇,從今往後再也休提。我早已明言,便是與那陳慶之的私仇,也已一筆勾銷,遑論區區裴果。若要我來說,萬事皆以公心爲上,只要此人是真心忠君事國,他又有能耐,爲何拒之門外?”
楊愔啞口無言,鄭先護猶覺不忿,冷哼一聲道:“此人到底是白袍賊出身,白袍賊害我士民無算,我等就這麼輕易放過了他?”
一直默不作聲的元彧開了口,反駁道:“若論出身,裴果實乃我大魏武川人士,高門子弟、忠良之後是也。我與此人嘗有交往,武功韜略自不必說,人品亦是不差,即在白袍軍中時,其實也心懷大魏,常常規勸陳慶之約束部下。”
長孫稚尚有疑慮,說道:“此人。。。果然能忠君事國?我可是聽說,他與爾朱麾下驍將賀拔嶽等人,那是打小就廝混在一處的兄弟。”
於謹大聲道:“裴果的人品,於謹願以性命擔保!”
廳中暫爲一靜。
這時楊侃走了出來,他向來以智計聞名,今日因顧忌堂弟楊愔心情,幾次欲言又止。眼下既是楊椿發了話、定了調,楊侃便直言無忌:“爾朱榮都能赦了傷他愛侄的楊忠,我等如何容不下一個裴果?諸公莫再猶豫,既知裴果與賀拔嶽幾個是兄弟,難不成非要把這等才俊推了去爾朱一黨?”
楊侃此言一出,衆人再無辯駁。
元修更道:“其實賀拔嶽兄弟幾個,也只是迫於形勢才屈身爾朱麾下,我觀之,未嘗沒有忠君報國之心。不瞞諸位,我早有與賀拔嶽相通之意,這裴果既與他幾個有過命的交情,正利溝通聯絡。”衆人皆稱善。
至此,大傢伙定將下來,不日引裴果“入夥”。
至於如何行事,楊侃有個主意:“方纔城陽大王言裴果可爲奇子,我深以爲然。我幾個在明,爾朱一黨對我等防範甚嚴,一向難以行事。不妨讓裴果裝作與我幾個無干,卻在暗地裡爲我等取事,如此,定能事半功倍。”
於謹連連點頭:“當想個法子,不讓爾朱一黨曉得裴果與我等的干係。”
“這卻難了。。。”元寶炬皺眉道:“我等不出面,哪個引他入朝?若不能入朝,裴果白身一個,又濟得何用?”
衆人苦苦思索,一時無計。忽然元彧一拍腦門,叫道:“有了!我想起一人,最合適不過!”
“誰人?”
“前太尉、江陽王元繼!”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後來一起笑出聲來:“臨淮王所言甚是。此事,非江陽王出面不可!”
前太尉、江陽王元繼,國之宿老也。其資格既老,又是宗室名王,由他來推薦個本就出身高門的裴果做官,想必到哪裡都要給上幾分面子。
元繼遠離朝堂久矣,旁人看來,老頭子一向不問政事,爾朱一黨自不會提防於他。另外還有一個好處,元繼與爾朱榮頗有些淵源,爾朱榮甚爲敬之。有元繼爲“靠山”,裴果不虞爾朱一黨的各路仇家無事尋釁。
計議已定,大傢伙各自散去,說好分頭行事,還要尋個機會報與天子元子攸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