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江陽王元繼提醒,望日一早,天還沒亮時,裴果已是早早趕到大司馬門外,排隊等候入宮。四下一望,原來自個來得還算晚的,周遭人聲鼎沸,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凡京中官員,無論品秩高低,幾乎來了個遍。又有小廝奴僕、輿夫從人隨侍,一時間把個大司馬門外的廣場擠得滿滿當當。
官員裡,高談闊論、意氣風發的不少;更多的則是瞌睡連連,顯然起早不適;也有幾個自小廝手中接過食盒,狼吞虎嚥吃下幾口熱食,驅一驅身上寒意。。。
無論如何,朝官們三五成羣互爲熟絡,雖不至涇渭分明,總也看得出各有圈子。就只裴果,孤家寡人一個,一路行進,都不知該往哪裡站。邊上一衆官員看到他,因着臉面陌生,紛紛瞥眼旁觀。
總算擡頭看到張熟悉面孔---那人叫張僉,任職秘書著作郎,同爲秘書省的屬官,且在元顥當權時就曾與裴果碰過一兩次面,可算是老熟人了。張僉見裴果懵懵懂懂,沒頭蒼蠅般亂竄,趕忙招手叫道:“裴果!裴鐘律郎!這裡,這裡!”
這一叫可好---裴果匆匆往張僉處去時,忽然就覺着又回到了前日醉生樓門前,四下裡好多人對他指指點點,私語竊竊。裴果耳尖,分明聽到“醉生樓”、“打架”、“原來就是他”等字眼。
裴果心底一個咯噔:這這這。。。這可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當時臉色就不好,不由自主低了頭,急急往前走,耳中猶能聽到兩側私語聲不絕。
待走到張僉近前,裴果已是面紅耳赤,擡眼一看,邊上盡是秘書省的同僚。於謹站在最前面,既是上官,裴果自然是要過去打個招呼的,當下幾步上前,施禮道:“裴果見過於監。”
於謹早是與他講好,爲避嫌故,兩個可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表現親密。是故於謹只淡淡點了下頭,並不答話。可裴果瞧得清楚,於謹臉上神色隱隱有異,也不知是在揶揄自己,還是覺着“怒其不爭”。。。
裴果退開一邊,愈發臉臊。
只是去了趟醉生樓罷了,怎麼就鬧成這般滿城皆知的模樣?看來低調是不行了,可這名氣來的。。。也實在叫人着惱不是?
都怪那兇豺尚書!裴果這般想着,禁不住擡起頭,目光四射。
掃得幾回,居然就在人羣裡看到了斛斯椿。天光稍亮,正見這廝也在回看自己,眯着雙眼,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頗見微妙。
裴果爲之氣結。
。。。。。。
時辰既至,中官引道,諸般官員步入大司馬門,直趨太極殿。
裴果這秘書鐘律郎的品秩,說高肯定不高,可也不見得太低。太極殿內殿是進不得了,裡頭早是排得滿滿當當,不過也不用排到老遠的空曠處吹冷風,恰恰好就站在殿門左近,倒是裡裡外外都能看個清楚。
視野裡朝官無數,有些見過,蓋因當初元顥當權時,有心也好、無奈也罷,不少人也曾出仕,到了今日,元子攸也不至全盤不用。多數自是面生,好在張僉正站在裴果身邊,這人倒是熱心,但凡裴果問時,他便壓低聲音,一一介紹之。
殿中引天光入內,更點牛油大燭無算,裴果目力甚佳,離着雖遠,依舊瞧個清清楚楚。
寶座上那瘦瘦長長、膚色白皙的青年人,不消說,自然就是皇帝元子攸。
臣子裡頭,排在最前頭左側的那位,儀容俊美,面相溫厚,正是太宰、錄尚書事、上黨王元天穆,除開爾朱榮本尊,實乃當今大魏朝中第一人也。
右側相對應位置站着的那位,長相清雋,裴果認得,乃是司徒、臨淮王元彧。
接下來是元氏衆王,譬如平陽王元修、南陽王元寶炬、城陽王元徽等,既在殿中,那麼也都不是閒王,皆掛着朝職。他幾個多叫元子攸任作了侍中,以便隨時入禁中受事。
再往後一個,生了一張鞋拔子臉,瘦瘦削削,裴果問時,才知正是當朝權勢僅次於元天穆的護軍將軍、尚書左僕射、樂平公爾朱世隆。
其後又有廷尉長孫稚、秘書監於謹等。輪到個白白胖胖、髭鬚甚豐者,張僉特意加重了語氣:“那是御史中尉崔暹,但逢大朝會,就屬他最不消停。”
張僉語氣加重,語聲卻愈低,臉上有忌憚顏色。裴果點了點頭,暗忖: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惡犬中尉了。
至於“兇豺尚書”斛斯椿,位次還在這些人之後,與楊氏兄弟站得差不多位置。
舉凡人等,裴果或認得,或不識,或如元天穆這般,先前只是在戰陣之上遠遠見過,此刻既得“近觀”,自是用心記住,不敢或忘。
大朝會開始,一應繁文縟節且略過不敘。
起頭自然是錄尚書事元天穆的長篇大論,說一說最近朝野間的大事,又有宗正、鴻臚、司農等諸寺卿說話,盡是些不痛不癢的調調。
接下來是諸省各部奏事,先開始還算中規中矩,氣氛平和。輪到御史臺時,那“惡犬中尉”崔暹一出場,果然如張僉所言,“最不消停”。
一時間,太極殿上風雲突變,“犬吠”連聲,聽得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