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今有。。。”節堂上首,天使劉貴高聲宣旨,臉色肅穆,鄭重其事。只是他一開口,嗚嗚啊啊,一道不長的詔旨叫他讀得磕磕巴巴,實在有些不順暢。不過倒也無妨,堂上十之九八都是北地武夫,五十步不笑百步。
此一道詔旨,大意就是西征軍入關中幾近半載,卻遲滯長安不見進展,徒然糜費錢糧。朝廷關切,令西征軍大都督爾朱天光剋日出兵,及早平定關中雲雲。
這詔旨自然算不得客氣,可細細究來,似乎也並不太苛責。劉貴讀完,爾朱天光還沒甚反應,下首侯莫陳悅肚子裡已是樂開了花:莫非。。。莫非老天也眷顧我侯莫陳悅?他賀拔嶽絕食五日,爾朱天光悶了頭只當不知,換我侯莫陳悅一出馬,嘴都不用張,連洛陽天使都跑了來幫我說話。這般說來,我。。。豈有半分輸了給賀拔嶽?
這時劉貴輕咳一聲,道:“爾朱大都督,接旨罷。”
爾朱天光嘿嘿一笑,大剌剌走上前來,更道:“哈哈哈,阿貴,別來無恙呵。”
“且慢!”劉貴霍然沉下了臉,語氣不善。
爾朱天光一滯,略一思索,暗忖:莫不是劉貴這廝新近擢了治書侍御史,架子也大了?心底有些不快,可也不打算平白招惹麻煩,遂笑笑道:“倒是天光的不對了。”接着一拱手,又道:“天使在上,爾朱天光接旨,定當擇日西進,克定關中。”
孰料劉貴神情冷峻依舊,甚而朝着地上努了努嘴,瞧他意思。。。遮莫是要爾朱天光跪地接旨?
不獨爾朱天光立馬怒火升騰,其餘將校也覺着這劉貴小題大做,未免過了---自爾朱榮攥權在手,大魏天子的威信早是一落千丈。何況這裡既非洛陽城太極殿,接旨的更是爾朱一族裡數得着的大員,你個區區劉貴,何必較真?
別人也就罷了,侯莫陳悅一顆心頓然沉了下去:怎會這樣?這般鬧將下去,大都督莫要一時火起,發狠不肯出兵,那豈不糟了?
長孫邪利沒憋住,直截了當叫出聲來:“劉貴!你這是要大都督下跪?你你你。。。你瘋了不成?”
“然也!”劉貴冷笑一聲:“國家法度,見詔旨如見天子,大都督爲何不跪?”
爾朱天光氣極反笑,抱起膀子:“我今兒個就不跪了,倒要瞧瞧你能如何?”
劉貴呲笑一聲,不慌不忙自懷中又掏出一道帛書,在爾朱天光眼前揚了揚,冷聲道:“大都督不妨再看一看此信,跪與不跪,再做定奪!”
爾朱天光一把奪過那帛書,掃得幾行,頓然臉色大變,到後來兩股戰戰,果真是一副要跪的模樣。
廳上衆將都傻了眼,長孫邪利自爾朱天光顫抖的手中接過帛書,大傢伙涌上前來看時,原來卻是爾朱榮親書一封,要洛陽使者當衆笞爾朱天光一百,以儆效尤。若鞭笞之後西征軍還不及時出征,那麼下一回來的,就是殺頭的書信!
劉貴手一伸,說聲:“鞭來!”立時有隨從遞上長鞭。
“啪嗒”一響,爾朱天光是真個跪倒在了地上。他既跪下,餘人也只得齊齊跪倒。
武川衆兄弟在內,一衆西征軍將官紛紛求情:“阿貴!哦不,劉御史,手下留情呵!”“這一百鞭下去,大都督焉有命在?劉御史,三思呵!”
劉貴充耳不聞,緩緩舉起了手中長鞭:“此天柱之命也。劉貴,不敢徇私!”
其實元天穆特意挑了劉貴出使,本是這般打算---若是皇黨中人爲使,巴不得狠狠抽爾朱天光一頓,自然不妥;換作爾朱子弟,估摸着嘻嘻哈哈就過去了,爾朱天光又豈會當一回事?便只這秀容人劉貴,與爾朱天光有些舊交,偏又不甚親密,大約就能起到“申飭爾朱天光又不傷和氣”的效果罷。
只是元天穆再也料不到,這瞧着一向老實的劉貴不知爲何夯勁大發,一點面子也不給,竟然強要“施刑”。
“劈劈啪啪”的亂響聲中,劉貴揮鞭如風,準準打在爾朱天光的肩背之上,痛得西征軍大都督齜牙咧嘴,殺豬也似地喊。
劉貴就覺着莫名的爽快,神思悠悠,隨着那漫天鞭影飄散。
爾等姓爾朱的,要麼殘暴貪佞,要麼碌碌無爲。這般人物,何德何能驅使我劉貴?還敢輕賤於我?
阿泰萬景他幾個命好,明刀明槍打出一番前程,個個已是一路方鎮,偏我劉貴陷在洛陽,天天對着你爾朱家一干廢物,還要日日討好。我我我。。。我恨不能立時飛了去河北,馳騁賀六渾身畔,那才叫一個快活!
這一頓鞭笞,足足打了一盞茶的辰光。劉貴一鞭不少,一鞭不多,生生抽了爾朱天光一百鞭子。
不過話說回來,劉貴到底還守得住分寸,每一鞭下去,雖都打實,卻只以鞭梢擊在爾朱天光身上,固然能撕開衣衫,打出道道血印,實際不傷筋骨,無損大礙。
爾朱天光渾身是血,瞧着忒慘,其實都是些皮外傷罷了。只是他堂堂西征軍大都督,爾朱一族裡都排在頭幾號的人物,竟叫劉貴這等“家奴”當衆抽足一百鞭子,實可謂奇恥大辱!
劉貴抽完,擲鞭於地,又將詔旨擺在節堂之上,匆匆丟下一句“得罪”,掉頭就走---他可不是傻子,眼下威風也逞完了,心中鬱氣也發泄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爾朱天光本無大恙,可瞧着劉貴背影自節堂門口一縱即逝,忽然就一陣氣血上涌,“噗”地噴出一口血來,頭一歪,竟是昏厥了過去。。。
堂上衆將皆現不忍、不快之色,唯侯莫陳悅暗暗偷喜:老天爺,終究是眷顧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