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莫陳悅一百騎皆乘雙馬,不作停歇,日落時分得以追及尉遲菩薩所部,果然眼前人馬甚衆,揚起煙塵,遮天蔽日。
賊衆雖多,侯莫陳悅自恃所領皆爲軍中精銳,騎術既佳,又有好馬一雙,豈有懼哉?當下扯馬上前,離着箭程之外,先一把火,把幾面万俟虎旗燃起。
天光向暗,火燒旗瞧來分外顯眼。賊軍驚疑不定,當面雖只百騎魏兵,他等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忙不迭報於主帥尉遲菩薩處。
尉遲菩薩同着万俟道洛匆匆趕來,只看得一眼,已是雙雙大怒---魏軍就這點人馬,竟敢追來,還當面焚燒万俟虎旗,是可忍,孰不可忍!
依着尉遲菩薩的脾性,早是揮動大軍衝殺過去,偏万俟道洛謹慎,強忍怒氣,勸尉遲菩薩看看再說,免得中了魏軍的埋伏。
結果左看右看,不見甚麼埋伏,反倒是侯莫陳悅把美陽縣那幹僞官推將出來,親自動手,一刀一個,一發送了去見閻王。
漠西縣一衆僞官看在眼裡,心膽俱裂,當即哭爹喊娘,有人扯開嗓子大喊:“菩薩阿叔,救救我等,救命啊!”
也不待尉遲菩薩反應過來,侯莫陳悅一聲令下,全軍掉頭就跑,並漠西縣一衆僞官,皆爲押着同行。
身後人喊聲、馬嘶聲大起,果然尉遲菩薩急了眼,揮衆追來,侯莫陳悅暗暗心喜。
不料跑得一陣,後頭聲響漸小,賊軍居然不追了!大傢伙着急起來,勒馬停步,圍着侯莫陳悅追問該如何是好。
侯莫陳悅沉吟半晌,略有扭扭捏捏,開口說道:“無妨,宇。。。黑獺早是說過,賊人不至這般輕易中計,可那尉遲菩薩報仇心切,多半還是會回軍武功。我等只管回去,依計行事便可。”這時忽然想到,原來此番謀劃,全是宇文泰之計,心底沒來由就是一陣不爽。
百騎齊聲應喏,當下催起馬速,隱入茫茫夜色。
原來還是万俟道洛追上了尉遲菩薩,再行勸道:“魏賊狡詐,焉知非計?大行臺莫急,還是看看再說。”
“還要看看再說?”尉遲菩薩沒好氣地道:“方纔就聽了你看看再說,結果魏賊大開殺戒,氣煞我也。你沒看見麼?魏賊押着的,那可都是我尉遲菩薩的故舊親友!”
“可是。。。”
“可是甚麼?”尉遲菩薩怒容滿面:“此必長安派來的魏賊援軍。想那長安城裡統共不過五千魏賊,又能派出來多少人馬?我三萬雄師在此,還怕區區幾個魏賊不成?只管一路衝殺過去,一發剪除了事!”
尉遲菩薩一戰攻破武功魏營,打得五千魏軍灰飛煙滅,早生驕心,自覺己軍強橫,而魏軍不堪一擊。
万俟道洛情知硬勸不得,眼珠子骨碌一轉,換個說法道:“大行臺所言甚是,自當揮軍回去,盡殲來敵,恢復武功疆土。只是。。。只是此刻天色已晚,夜裡行路不便,倒不如就地紮營,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出發。反正區區魏賊,大行臺一至,還不是手到擒來?”
万俟道洛也覺着自家佔盡上風,只要是穩紮穩打,沒有不贏的道理,但能勸得尉遲菩薩白天進兵,那便沒甚風險。
尉遲菩薩轉怒爲喜:“也罷,且容魏賊多活一日。”乃收兵紮營。
。。。。。。
翌日早上,三萬万俟賊軍追到武功境內,並不見魏軍蹤影,美陽城亦是空空如也。万俟道洛遣出多路騎哨,不久探知,南邊渭水之畔,正見數百魏軍騎兵。
尉遲菩薩大叫一聲,揮動三軍,急急南下。
晌午時分,尉遲菩薩追至渭水北岸,遙遙一望,果然對岸正有魏軍活動,甚而水面上還有幾隻魏軍小舟正往南岸駛進,見万俟大軍追近,手中槳劃得快要飛起來。
瞧這架勢,魏賊多半是偵知己軍前來,急急逃了去對岸。若得再快一步,說不得就在渭水北岸全殲了魏賊,尉遲菩薩看在眼裡,大呼可惜。
魏軍人數是比昨晚多了不少,可眼簾裡所見,也就兩三百騎的樣子,實在沒甚大不了的。再凝神望時,自個留在漠西縣的那幹故舊親友也全在南岸,如此看來,昨夜跑來襲擾的魏賊定然也在這裡了。
尉遲菩薩恨不得這一刻就飛過河去,將這幹魏賊一一五馬分屍,以泄心頭之恨,順便把故舊親友救下,重新跑去美陽、漠西封官,豈不快活?
奈何眼前渭水滔滔,這一段河面甚寬,着士卒持長篙丈量,更深不及底。賊軍來得匆忙,無舟無船,如何得渡?
南岸魏軍將最後幾隻小舟接應上岸,發一聲喊,竟用重槌將渡舟一發鑿沉。尉遲菩薩啞然失笑:“哈哈哈,魏賊膽小如鼠!”
万俟道洛四下裡一看,對岸平原開闊,並無遮掩處,自然不疑有伏兵,禁不住想道:莫非魏賊真個就這點人馬?或許就是長安派來的偵騎,也未可知。。。不覺心下已安。
正思忖間,對岸猛地傳來一聲大吼,正是賀拔嶽躍馬高喊:“我天軍至此,挾雷霆之勢,爾等逆賊,若不及早歸降,這,就是下場!”
尉遲菩薩與万俟道洛雙雙一怔,遮目看時,尉遲菩薩先就氣得大叫。
原來侯莫陳悅帶頭,七八個魏軍揚起馬鞭跟在後頭狠命亂抽,一干漠西縣僞官痛得哇哇亂叫,悉數給趕了出來。不但如此,侯莫陳悅還逼着僞官們脫去鞋履,光着腳丫在河灘上行走。
三月裡天氣已暖,晌午時分驕陽似火,河灘上卵石給曬得滾燙,卵石又多尖銳,僞官們踩在上頭,既燙又痛,片刻腳上鮮血淋漓,舉步維艱。侯莫陳悅可不管,喝令聲中,魏軍鞭子不住打去,一時間僞官們鬼哭狼嚎,痛苦至極。
兩個僞官一前一後跪將下來,哭喊求饒,說是實在走不動了。侯莫陳悅獰笑一聲:“走不動?那還留着兩隻腳做甚?”當即拔刀將兩個雙腿斬去,一腳踢進渭水裡,還不盡興,又喊士卒將兩個綁在馬後拖行,其狀慘不忍睹。
河灘上拖出長長四道血跡,兩個無腿僞官痛不欲生,哀嚎聲響徹兩岸。不多久聲響漸小,直至戛然而止,原來兩個已是痛死當場。
餘下僞官魂飛魄散,哪裡還敢討饒?咬了牙,抵死而行。
這一幕幕皆落在北岸賊軍眼裡,尉遲菩薩目眥欲裂,若是眼神能夠殺人,想必南岸數百魏軍早爲齏粉。
魏軍沿着渭水向東行進,一路消消停停,只管想法設法折磨幾個僞官。
對岸尉遲菩薩發了狠,下令全軍跟隨,尋找機會渡河。万俟道洛倒是隱隱覺着有些不妥,可也說不出到底哪廂不對,再看尉遲菩薩那恨不得吃人的一張面孔,只得嘆口氣,把話兒吞回肚子裡。
於是兩軍隔河相望,走走停停。不覺天色暗去,乃各自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