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北十餘里外,斛斯椿的這座北宅,與他那伊水別莊一比較,不但大了太多,內外格局亦然大相徑庭。
宅子三面環林,頗見私密。佔地廣大自不待言,先以厚牆團團圍住,上砌碉樓箭垛;牆內屋宇繁密,左右各見十進之深,又有前庭、中道、後園,另庫房、馬廄、演武場。。。皆不或缺,儼然就是一座小型城塞。
斛斯椿費力建起這般碩大一座莊園,裡頭自然不會像伊水別莊那般人跡寥寥---斛斯良與丁五在前,叫開了厚重的堡門。裴果以袖掩刀,緊貼着兩個身後而入,眼簾裡所見,處處皆有僕從、護院,各自忙碌。又見不少人悠遊莊中,或吃酒聊天、或鬥拳談棋,其袍飾各異、老少鹹有。這幹人個個奇形怪狀,想來都是斛斯椿豢養的門客、私士罷。
裴果看在眼裡,暗暗冷笑:築堅堡、蓄私士。。。妙兒說斛斯椿最愛權柄,果然如此。
不得不說,斛斯椿麾下,斛斯良的地位極高,凡沿途僕從、護衛,無不上前恭敬見禮,那些個大咧咧的門客閒人,見到斛斯良時,少不得也要收斂幾分,笑臉相迎。於是乎,三人穿庭越舍,自中道直趨後園,一路之上並無半個人上來阻攔問話。甚而莊中不乏認得裴果的斛斯門人,這時候固然是驚訝萬分,卻也不曾多話,隻眼睜睜看着他三個去了。
後園門前,一左一右正有兩個護衛看守,斛斯良上前,輕咳一聲道:“我有要事要辦,你兩個且守好此處,不可教閒人近前。”
兩個護衛忙不迭應了,還特意跑開老遠。
斛斯良這般配合,裴果倒是甚爲滿意。這時候四下裡已沒甚旁人,裴果遂把袖中刀收了,重新插在靴中,笑道:“良先生,信人也。既如此,我幾個早早把事辦了,免得斛斯尚書突然回了來,豈不節外生枝?”自斛斯良隱宅至此,南北近三十里路之遙,此刻天上,日頭已然偏西。
斛斯良淡淡一笑,道:“不急。郎主今日恰好當值,需徹夜值守殿中,裴郎君有的就是時間。”
“哦?”裴果一喜:“那敢情好。”時間越是充足,那麼進了密室大可翻箱倒櫃,將自個所需的物件一一挑出。
既有大把時間。。。裴果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良先生,未知我那英妹。。。”
“羽女郎,哦不,宇文女郎此刻多半正在北宅之中。”不待裴果講完,斛斯良似是知曉裴果心意也似,早是接口道:“裴郎君若想一見,簡單,我這就喚人去傳。”
“有勞,有勞。”說這話時,裴果的嗓音已略聞顫顫。
斛斯良遙遙招手,先前跑開的那兩個護衛看見,立馬又跑了回來。斛斯良便交待兩句,兩個護衛趕忙去了。一應對話俱在裴果眼皮子底下發生,可沒見甚麼異常。邊上丁五亦是耷拉着腦袋,不吱聲,不吭氣。
。。。。。。
只是片刻,倩影翩至。
那一道頎長健美的身影緩步夕陽之中,如浴聖光,步步生蓮,一瞬間便教裴果迷花了雙眼,彷彿看見陰山腳下,闊野蒼茫,俏英兒胡服長辮,躍馬而至。
“嗆啷”一聲,鎏金彎刀出鞘,也不見得多快,卻是穩穩架在了裴果脖頸之上,宇文英俏臉生寒:“是你?你。。。你怎敢來此?”
裴果癡癡看着宇文英,渾忘了躲閃,也不知該作何回答。先前幾次三番,都只是驚鴻一瞥,那時夜色遮掩,至多月光相伴,如何過癮?此番,終於是看清了呵。。。
歲月匆匆,原來,英妹也已稚氣全消,換作這般英颯!
斛斯良的咳嗽聲又起,語氣略帶揶揄:“宇文女郎,裴郎君,咱。。。就不要做戲了罷?辦完事,你兩個再慢慢說話,可好?”
世間事,就是這般可笑---斛斯良心中,覺着既是宇文英放走了裴果,兩個自然已是相認,此刻宇文英不過故作姿態罷了。他卻不知,宇文英猶然不曾恢復了記憶,陡見裴果,自是又驚又急,拔刀相向,那也是下意識之舉。其實當此時,斛斯良若敢拔腿就跑,裴果意亂情迷之下,又爲宇文英金刀所迫,說不得,就要讓斛斯良脫了身。
斛斯良這一句說完,裴果再是恍惚,也爲驚醒,當下強壓心中如潮思涌,赫然露出個溫厚笑臉:“英妹,我與良先生尚有些事體要做,容我辦完,定將你心中疑惑一一相釋,可好?”說着徑直舉起左手,輕輕一碰,已是把金刀移開。
斛斯良方纔那般說話,宇文英已是一頭霧水,眼前這叫裴果的登徒子更是口口聲聲,見面就叫自己“英妹”,還擺出那般自以爲是的笑容,當真。。。莫名其妙!
只是,偏偏,爲何他也戴着流雲百蝠佩?說不得,真個與我有着莫大幹系。。。
這手中的金刀,上一回便刺不下去,這一遭。。。哎,罷了,且看這登徒子要做些甚事,且聽他如何給我相釋個清楚。這身世來歷,困惑我已是太久,既是上蒼忽然遣了這登徒子到我面前,我不妨耐心些就是。
斛斯良眼睜睜看着裴果推開了宇文英的金刀,嬉皮笑臉之餘,更不費吹灰之力,心中愈發篤定兩個的關係,禁不住冷笑連連:哼!一對狗男女,果然是做戲給我看,無趣!
即便如此,斛斯良臉上仍是滿當當的笑意,說聲“走罷”,當先開路。丁五默默次之,裴果又跟在其後。
宇文英如墜雲裡,木然當場,忽聽斛斯良叫道:“宇文女郎,一起罷。”
裴果求之不得,轉過了頭,再是咧嘴一笑。那笑容乾乾淨淨,居然有幾分親切,似乎還覺着熟悉,宇文英覷個分明,不知怎的,這腳步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