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醫館的內間裡頭,大傢伙聚在一處,說了好一會兒家常。
原來張老丈與丁大夫乃是至交好友,兩家兒女更是自小就定了親。雖說如今丁家在新安城裡過得紅火許多,比照起來,僻居鄉野的張家不免有些落拓,可丁家老小倒是沒人長了那勢利眼,既是到了年紀,親事便如常進行。今兒個七月十一,正是定下來的好日子,張老丈親自同了獨子進城,引了迎親隊伍來接丁大夫家的長女。
至於宗家小娘與丁家小子這兩個,卻是幾個月前丁大夫帶着丁小子前去看望張老丈時,不期遇見了宗小娘。小女郎眉清目秀,丁小子那是一見鍾情。
說將起來時,得知宗家是個乾乾淨淨的好人家,只是孤兒寡母,門庭不免破落。丁大夫是個開明的人,笑言只要是兒子喜歡,並無不可。張老丈便自告奮勇,跑去做了回媒人。宗大娘聽說男方是新安城裡有名的丁大夫家,早是樂開了懷,豈有不允之理?即宗小娘本人,那日見了丁家小子,分明是個彬彬有禮的讀書郎,不說芳心暗許,總也心生歡喜。
郎有情妾有意,正謂一拍即合。時風氣開放,兩個小兒女其後又見了幾次面,已是互覺“非你莫屬”。此番宗小娘自告奮勇同來接親,未必沒有趁機見一見丁小子的心思,丁小子那就不必說了,見着小娘,一顆心都快飛了起來。
世事就是這般巧,本就是大喜的日子,忽然又多一喜臨門---得裴果首肯,宗小娘這一樁藏在心底甚久的秘密,今日終得講與人聽。話音才落,丁小子第一個拜倒:“恩人在上,且受我一拜!”宗小娘忙不迭拜倒在旁,與丁小子偷偷互看時,皆是一臉的羞澀。
裴果趕忙上前,攙了兩個人起身。邊上宇文英嘻嘻笑道:“嘖嘖,瞧不出,你還是個鋤強扶弱的豪俠。”語氣裡聽來有那麼幾分戲謔,可她一雙瑩目看着裴果時,分明柔柔帶光。
“嘻嘻,我輩本色也!”裴果心情舒暢,禁不住大笑道:“既如此,少不得隨老丈同去家中,叨擾幾杯喜酒吃。”
“求之不得。”張老丈呵呵大笑。
不久丁大夫進來,得知裴果原是宗小娘的救命恩人,亦是千恩萬謝:“既是小娘的恩人,那便是我丁家的恩人!”當下施展渾身解數,仔仔細細爲宇文英清理傷口,復又上藥包紮。裴果自恃體格強健,本沒打算治傷,卻教宇文英說破,丁大夫少不得也爲他療治一番。
其間大夥兒說說笑笑,盡是憧憬往後的日子,一屋子裡,全是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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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到!”賓儀大喊聲中,外頭頓然鑼鼓喧天,又有爆竹聲震耳欲聾。
丁大夫哈哈大笑,一指丁小子道:“吉時已到,你與宗小娘同去後頭,把你家姊姊接出來罷。”轉過頭來,與張老丈互爲道喜,兩張老臉,一時皆生出花來。
既是新婦將要出閣,張老丈自是帶同新官人出外迎候,裴果作陪。宇文英因着腿腳不便,還在內裡暫歇。
不想纔到門口,外頭陡然就變了天---鑼鼓全歇不說,街面上亂作了一團,處處見人仰馬翻,這時爆竹聲恰也盡了,耳際裡便只剩得滿街哭喊之聲。
裴果何等眼力?瞥得兩眼,早爲色變---原來長街盡頭正有兩隊甲士列陣而來,觀其甲飾,赫然竟是京中禁軍!其間還夾雜着幾個勁裝刀客,不用猜,也知是斛斯椿的人到了!
卻是裴果與宇文英逃走無蹤,人海茫茫,斛斯椿自度僅憑兩百刀客,恐人手不夠,情急之下,乃跑了去見元天穆,騙說尋着了尉然及其女眷的行跡,請調禁軍前往緝拿。
尉然也算是爾朱榮的一根眼中釘,元天穆欣然同意,大筆一揮,簽了調令。斛斯椿便得派出五百禁軍出京,分作二十五隊,每隊皆遣心腹刀客同往,持裴果與宇文英畫像,四處追緝。這幹人也算得力,一路追蹤問詢,居然探得裴果與宇文英到了新安縣地界,當下全員齊集,大肆搜尋。
新安縣城自然是重中之重,此刻城中集結了不下十五隊禁軍,並新安縣兵、捕快一起,全城大索。此外四門關了三門,唯南門開着,駐有重兵把守,且守卒皆得了畫像在手,若有人進出時,必得一一覈對,纔可放行。
丁大夫這時也到了門口,正好撞見本坊里正跑將過來,一臉焦頭爛額的模樣,當下一把拉住里正,問他生了何事。
里正見是德高望重的丁大夫當面,不好拒絕,乃唉聲嘆氣地道:“說是要緝拿一男一女兩個要犯。哎,也不知那二人犯了甚麼要緊事,竟然惹動這許多兵馬到新安城,還說要挨家挨戶,全城都搜個遍。丁大夫你瞧瞧,這都亂成什麼樣子了?這些個兵痞,簡直就是在作孽呵。”
里正說完,唱個喏,匆匆跑走了。沿街各家各戶都在忙着關門閉窗,丁家也不例外。大門合上,一整個迎親隊伍涌將進來,本就不大的正廳早是給擠得滿滿當當。
挨家挨戶,全城都搜個遍?裴果心下焦急,臉上愈加陰沉---平日裡也就罷了,這般大一座城池,總能想辦法逃走,可此時宇文英行動不便,自個又身帶數傷,不堪一戰,若教禁軍搜到,如何能夠脫身?
一擡頭時,就見丁大夫與張老丈兩個齊刷刷把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裴果一驚:“我。。。”
“進去說!”兩個老者雖非見慣世面的官宦人物,可人老成精,見裴果如此神色,又聽那裡正說起“一男一女兩個要犯”,早是猜到了七八分。當下一左一右,不由分說,扯了裴果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