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獨明光殿裡殺作了一團,即雲龍門外,這時也打成了一鍋粥。
先是,爾朱榮幾個甫一進宮,宮門即爲關閉;而那宮城城頭,似有人影閃爍,卻又鬼鬼祟祟,不肯現身。
爾朱世隆起了疑心,思忖片刻,忍不住大叫要入宮面聖,卻怎麼喊也沒人應答。爾朱世隆心頭越發不安,只恐裡頭生了變故。
過得一陣,爾朱世隆久喊不應,再也忍受不得,乃指使心腹一起發喊:“宮中有變,入宮救駕。”接着便喝令撞門,不管不顧,就待闖了進雲龍門內。
便在這時,左右各有一部禁軍鼓譟起來,更齊聲高喊“爾朱氏造反,奉旨討逆”,隨即揮刀亂砍,直取爾朱世隆。雲龍門外頓時亂戰作一團。
日頭正高,亂軍陣中清楚可見,左側打頭的乃是平陽王元修與南陽王元寶炬,他兩個手握天子虎符,一番口舌,到底把持住一部禁軍;右側則是廷尉長孫稚與平昌縣侯鄭先護當先,這兩位在軍中資歷甚高,鄭先護更曾統御禁軍頗久,故舊一大把,故而也成功說服了一部禁軍。
今日茲事體大,爾朱世隆將京畿八部禁軍盡數彙集雲龍門外,免得出甚紕漏。不料事到臨頭,果然還是生了變故。
好在“生亂”的只是其中兩部而已,而爾朱氏則牢牢控制着多達四部禁軍,這時打將起來,依舊穩佔上風。至於剩下兩部禁軍,悄無聲息間,居然已退開百步之遙,大有騎牆之嫌。
左右兩部禁軍衝不開爾朱氏的防線,眼睜睜瞧着雲龍門連遭重擊,怕不就要垮塌開來,元修急得雙眼發赤。
忽然鼓號聲大響,南邊又有一軍殺來。元修定睛一看,喜不自勝---原來卻是司州牧、城陽王元徽領着司州軍及時趕至,加入戰團。
爾朱世隆變了臉色,趕忙喚來一隊精騎,嘶吼道:“去!快去金墉城,召我並、肆鐵騎來援!”
這一隊騎士好生精銳,左衝右突,眨眼間破出重圍,走馬而去。觀其方向,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正是要投金墉城而去!
幾乎就在同時,雲龍門發出了“咔咔”巨響,木屑橫飛,裂痕層生,厚實的宮門瞧來搖搖欲墜!
本在觀望的兩部禁軍一陣騷動,面面相覷間,似乎就要列陣上前。。。
千鈞一髮之際,西北那頭,幾條長街上赫然涌出無數人影,死死堵住了欲往金墉城求援的騎隊前路。觀其服飾兵刃,杳非甲兵,實乃家丁護院、大族私衛罷了。
爾朱世隆一陣錯愕,凝目看時,就見楊侃楊愔兄弟擁着鬚髮皆白的老楊椿現出身形來。老楊椿丹田發力,雖爲八旬老翁,竟是中氣十足:“洛陽大族,齊來討逆!”
城中大族來的怕是不少,西北那頭密密麻麻全是人,騎隊再是精銳,又如何能正面衝將過去?好在這些個家丁護院的戰力實在不敢恭維,費了半天功夫,不過就拉扯下來一兩騎罷了。餘下七八騎倏然轉向,風一般退了開去,只需繞個半大彎子,就可奪路而走。
“賊廝鳥!哪裡走?”不知哪裡傳來一聲怒吼,炸雷一般,震得人耳朵裡嗡嗡作響。緊接着人羣裡馳出一騎,揮舞一支長槊,迎頭截住了那七八個騎士。
騎士們仗着人多,刀矛齊下,就待把來者砍作了肉泥。誰料“乒乒乓乓”一陣打過,那人不但毫髮無傷,且馳馬不停,反將七八個騎士盡數打下馬去,一個不剩。
人羣裡頓然爆出陣陣歡呼,爾朱世隆早是目瞪口呆。
這還沒完,那人如飛而至,一路衝殺,當面無一合之敵,轉眼竟給他殺到了雲龍門前。槊影翻飛,雲龍門前的爾朱部禁軍鬼哭狼嚎,紛紛閃避,哪裡還顧得上撞門?那人狂笑大呼:“渤海高昂在此!誰來一戰?”
爾朱世隆面色如土:糟糕!竟是高敖曹這個殺胚。。。
不消說,自是楊氏兄弟設法,把關在洛陽牢中的高敖曹給放了出來。此不世虎將也,何人能當?
場中激鬥仍然,一時不分勝負。遠處那兩部禁軍則安生下來,重又作了那看熱鬧的。
。。。。。。
明光殿裡,爾朱榮揮刀斬死楊標,獰笑連連間,大踏步已到了元子攸近前。
元子攸倒吸了一口涼氣,將要站起,卻依舊爲元彧所阻:“陛下,放心!”
兩個披着斗篷的人赫然從殿後的陰影裡鑽出,正正攔在爾朱榮身前。兩個一掀斗篷,露出了各自面孔。
人叢之中,中書舍人溫子升又驚又喜,第一個叫出了聲:“思敬兄!怎麼是你?你不是遠在郊宅守孝麼?”
原來其中一個斗篷客正是於謹,聞言淡淡一笑:“於謹雖是白身,不妨礙殺賊報國!”
“來得好!那就一起去死好了!”爾朱榮冷笑一聲,揮刀即斬。
不想於謹一閃身避過,並不與爾朱榮相鬥,反是自顧自跑了去殿中,加入到那邊的戰團。
爾朱榮稍是一滯,頓然明白過來:尚有另一個斗篷客,應是此人要來戰我?眼睛一瞥,早是覷得清楚,眼前是個年輕人,高大挺拔,氣宇軒昂。
不出所料,那年輕人長刀動處,已是不聲不響攻了過來。爾朱榮獰笑一聲,揮刀接戰。
才戰三兩合,爾朱榮倏然色變---這年輕人刀法凌厲、力道強橫,比之那楊標,強了何止數倍?
又是七八合過去,爾朱榮到底年紀大了,不比從前,加之病後初愈,這時驟遇強敵,心神緊張,手腳也不覺放緩。
那年輕人覓得破綻,欺身而近,刷地就是一刀,正斫在爾朱榮右腕之上。就聽爾朱榮痛極大叫,接着“當”的一響,爾朱榮手中長刀已爲脫手,掉落地上。
年輕人得勢不饒人,反手再是一刀,拉在爾朱榮大腿一側,便割出長長一道血口子來,鮮血淋漓。爾朱榮再也支持不住,仆倒在地,幾乎昏厥了過去。
“陛下,司徒。”年輕人收刀在懷,語氣沉冷:“裴果,幸不辱命。”
“榮賊,受誅!”刀光一閃,最後要了爾朱榮性命的,卻是天子元子攸橫在膝上的那一柄御刀。
此刻的元子攸,面孔猙獰,舉刀狂嘶,似要把數年來的憋屈一發自胸腔裡吼出。
一代梟雄,轉眼魂滅。殿中剩餘的爾朱衛士頓然氣沮,爲一陣砍殺,盡數伏誅當場。十四歲的爾朱菩提亦被亂刀砍作肉泥,死狀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