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幾路敗兵各自退歸洛陽。計點人數,左軍幾無損傷,全須全尾跑了回來;中軍只剩得一萬出頭;右軍最慘,直接落個全軍覆滅。
裴果也率部從滎陽歸返,報說“不辱使命,已然逼退侯景所部”。此所謂“萬晦叢中一點明”也,元修對關中再有百千怨氣,這時也不好朝着裴果發作,只得強忍在胸。
不久消息傳來,高歡大軍一路南下,飛奪北中城,已至黃河北岸。
北討軍一敗塗地,高歡大軍逼近大河,彷彿前事重演,洛陽城裡一片惶惶。想是近些年洛陽城戰亂不息,大傢伙這等虧吃得實在多了,此番也不用旁人提醒,一時間拖家帶口出城逃難者,絡繹不絕。
說也奇怪,高歡趕到北中城後,居然就此沒了動靜,既不見其往攻河橋,亦不曾效仿爾朱氏打造木筏藉以強渡。
過得兩天,有使者從北岸過來,帶來了高歡的奏表,大意就是說他並無篡逆之心,此番全是天子遭了身邊佞臣矇蔽,方致此禍。如若天子肯誅殺佞臣,並且遷都鄴城,則他高歡定當收兵歸晉。言辭切切,曰其爲大魏盡忠之心不變。
元修一衆雖覺奇怪,可既是有了轉圜的餘地,好歹鬆了口氣。
他等自然不可能聽信高歡所言---旁的不論,就好比斛斯椿、元寶炬、長孫稚幾個,那可都是教高歡點了名指了姓,赫然名列“佞臣榜”之上。即元修自己,到底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若肯乖乖跑了去鄴城從此對高歡俯首帖耳,那麼當初又何必費盡心機行此北討之舉?
當下最要緊的,乃是商量下一步如何走。
斛斯椿最好哪裡都不要去,待在洛陽他最是自在,於是第一個提議:“洛陽尚有兩三萬兵馬,憑河堅守,未嘗不可。再以天子令號召天下勤王,或許還有再起之機。”
話音才落,所有人一發跳了起來,就沒一個贊成的。這也難怪,孝莊(元子攸)前車之鑑不遠,誰人又會不怕死?
斛斯椿瞧見,一陣悻悻。
這當口裴果豈甘落後?一張嘴,滔滔不絕,口沫橫飛:“洛陽四戰之地也,實難堅守。關中據崤、函之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更皆士馬精強,糧儲豐積。宇文大行臺素稱忠心,若聞陛下車駕西幸,必當奔走奉迎。屆時藉天府之資,習戰陣,勸耕桑,料想數年之間,當可進討高賊,重振大魏社稷!”
這一席話說出來,泰半人都作了附和。
可惜天子元修的心頭,卻實在不是滋味:士馬精強,糧儲豐積?那怎麼直到現在,也沒聽到你宇文泰踏入晉地一步?要麼是你宇文泰愛說大話,要麼就是你這所謂忠心,嘿嘿,實在也只寥寥。”
一念至此,元修的面色便作陰沉,閉了嘴不置可否。
裴果看在眼裡,心底登時一個咯噔。長孫稚看出端倪來,正待幫裴果說上兩句,忽然斛斯椿又搶將出來:“或者南遷荊州,如何?”
當此情勢,大河之北那是萬萬沒可能去的;大河之南,豫州(今豫東一帶)有侯景盤踞,東南則是斛律金父子的地盤,唯一的選擇,只能是荊州(今河南省南陽、鄧州一帶)。斛斯椿最怕去了關中從此大權旁落,既是不能留在洛陽,倒不如跑去荊州碰碰運氣。
果然元修眼睛一亮,喃喃道:“荊州?嗯,聽來不錯。”他既如此說,當時便有好幾個牆頭草出聲附和。
長孫稚見不是事,輕咳一聲,幽幽道:“我怎麼聽說,那荊州刺史辛纂可是心向高賊呵。”
元修瞥了長孫稚一眼,面色豁然一沉:“前番使者回報,那辛纂可是口口聲聲要爲我大魏盡忠。長孫公多慮了。”
元寶炬個糊塗蛋尚且不明所以,自顧自道:“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小心着些好。”
蠢材!元修氣得心裡頭大罵不止。還是斛斯椿最懂見機,趕忙接口:“我洛陽尚有兵馬數萬,一發南下,不怕那辛纂搞鬼!”
元修暗暗歡喜,正待定下此議,不料河南尹元孚又道:“荊州雖遠,卻與洛陽同樣無險可守,高賊再至,如何抵擋?何況荊州背接逆樑,島夷兵馬旦夕可至,實非良選呵。”
元孚秉性肅直,所言實出公心。元修雖是不喜,卻也深知元孚句句在理,無奈之下,只好推說身體突感不適,容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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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還是西幸?
這問題又給帶到了朝會之上,不消說,十有七八都是贊成西幸的。話說回來,開口的都算是忠心的,其實殿上更多的朝臣都作了沉默不言,心裡多半在盤算:大丞相又不是爾朱氏那般暴虐無道之人,大不了換個天子,這年頭實在也見怪不怪了。
正當元修還作猶猶豫豫之時,忽有潁川王元斌之自虎牢關急奔而至,報說高歡所部河北青齊人馬已然渡過大河,將近滎陽;又說擒得高軍俘虜,一番審問,得知侯景已率部捲土重來,且此番不走長社(今河南省許昌長葛市)、滎陽一線,而是改走葉縣(今河南省平頂山市葉縣)、樑縣(今河南省汝州)一線,意在偷襲洛陽南麓。
聽聞此般消息,滿殿皆驚!人人均想:怪不得高歡停在北岸杳無動作,原來殺招卻是藏在東、南。
元修恨恨連聲:“高賊!何其陰險也!”乃令即刻整束,御駕西幸關中---既是侯景已然抄了洛陽南麓,自是再不作南下荊州之想。
裴果喚來宇文護,好是一番叮囑。宇文護點頭不迭,乃以“知會關中”爲名,先行西去。
滿城惶亂,一班閒散王公忙不迭收拾細軟,鬧個雞飛狗跳;朝臣們各有打算,大抵整裝相隨者與滯留洛陽者各半;因鮮聞高軍有燒殺搶掠之舉,到了今時今日,百姓們倒是平靜許多,泰半躲於家中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