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敖曹出武關後,徑入上洛境內。
此時竇泰已在小關兵敗身亡,高歡也已從蒲阪退兵。赫連達聽聞了中路、北路大捷的消息後,心中不由也生出了對東軍的輕視之心。他探知高敖曹所部人數並不算多,當下領兵出了商縣(西魏洛州州治,今陝西省商洛市商州區),欲倚仗險峻山勢截住高敖曹,勿使其“肆虐洛州”。
不料高敖曹當真兇猛無匹,一路轉鬥,所向無敵。赫連達抵擋不住,連敗而退。
商縣城內有豪強杜窋者,見勢如此,頓然生了轉投關東的心思,乃糾集人馬鎖住商縣城門,不放赫連達入城。赫連達無奈,只得匆匆繞城逃去,奔西北方向入駐藍田。
高敖曹遂得商縣,又以杜窋爲嚮導,橫掃上洛全境。
依着高敖曹的本意,自然是繼續揮師西北,直撲藍田,威逼長安。這時高歡手書送至,說是“中、北兩路皆沒,今西賊猖獗,而南路山勢險惡,敖曹宜速退,但匹馬而歸,不以爲罪也”。
高敖曹兀自不懼,還待進兵。不料快馬來報,曰:“豫、荊兩處皆爲戰敗,賊人賀拔勝、獨孤信、楊忠等已越荊州而北,將至武關!”
原來南樑北伐,先是陳慶之設計,在新蔡(今河南省新蔡縣)大破侯景,打得侯景龜縮懸瓠(東魏豫州州治,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不出。陳慶之乃分兵繞過懸瓠,西指荊州。
消息傳到荊州時,東魏荊州刺史辛纂正與賀拔勝幾個激戰不休。辛纂只恐陳慶之突然襲來,駭怕之餘,竟至臨陣脫逃,遂引動麾下大軍一發潰退。賀拔勝幾個奮力掩殺,獨孤信仗着馬快追及辛纂,背後一槊,當場將之戳死馬下。
荊州由是大亂,賀拔勝幾個卻沒心思爭搶城池,領着部衆徑直投西北而去,自然是要走武關道搶入關中。如此一來,恰好是抄了高敖曹的後路。
高敖曹聞此,驚怒交加,大罵不止:“侯景、辛纂,皆蠢豕也,活該橫死!”
事已至此,高敖曹再不回退,定然就是教赫連達與賀拔勝前後夾擊,落個兵敗身死之局。高敖曹無奈,只得舍了攻取藍田之心,匆匆踏上歸途。
照着高歡所言,高敖曹大可棄了部屬單騎逃去,以他的身手,大不了遁入莽莽秦嶺,總能逃得一命。然則高敖曹實在是不忍心就此丟棄了麾下,尤其軍中還有王桃湯、東方老等數百漢兒老兄弟一起,他又如何肯走?
於是高敖曹領着部衆一路血戰,死命突圍。這廝當真勇猛無雙,每戰必身先士卒,親爲前鋒,發起狠來時,連賀拔勝也不敢擅攖其鋒。
大約也是因爲賀拔勝幾個的心思全在乎投奔關中,實在不願意在這武關道上與高敖曹拼個你死我活,到得最後高敖曹終是突圍而出,得歸關東,計點麾下傷亡,居然不到三成。
消息傳出,天下爲之譁然。高歡以高敖曹忠勇,立封洛州刺史、西道大行臺,以替竇泰。
雖說如此,高敖曹本人已是受創極重,光是箭矢貫透之傷就達三處。及至洛陽,高敖曹再也支撐不住,就此昏厥了過去,數日不醒。
高歡急命使者前來探視,高敖曹悠悠醒轉,開口就是一句:“我將死也,可惜,不能親見我四弟爲一州刺史。”高歡聞說,立馬封高家老四高季式爲濟州刺史,優厚如斯。
後來高敖曹傷愈,即在洛陽勤練兵馬,西人不敢來犯。
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表。
不久,赫連達自藍田殺回,會和賀拔勝、獨孤信與楊忠所部復奪商縣,斬殺杜窋。
至此,東軍三路齊湮,西朝舉國歡慶。無論國內、軍中,丞相宇文泰的聲望已臻宗極,舉凡關西之地,無人再敢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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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大統三年(東魏天平四年,樑大同三年)的三月十九,春色漸近尾聲,夏意已顯。
長安城裡,建章宮內,今兒個是說不得的熱鬧。
西朝丞相、關西大行臺宇文泰親掌銅勺,赫然做了本場的酒令。與座者,計有華州刺史裴果、豳州刺史侯莫陳崇、東秦州刺史李虎、秦州刺史趙貴,以及輾轉千里終得抵達關中的賀拔勝、獨孤信與楊忠三個。此外還有一個二夏州刺史於謹,他與賀拔勝、獨孤信、楊忠三個也是過命的老交情,自然缺不得席。
當年從武川鎮裡走出來的老兄弟們,除開逝者已矣,今日始得完完整整,重聚一堂。
多少歡喜悲愁,多少唏噓感慨,盡付此時樽中。
喝得高了,各自拉拉扯扯,哭哭笑笑,鬧個沒有停歇。
楊忠與裴果抱在一處,口沫橫飛:“孝寬啊孝寬,不想多年以後,終又能與你再爲攜手並肩!”
李虎與趙貴一左一右,扯住了賀拔勝只是不肯放手,嚷嚷着今日定要比出兄弟道里哪一個纔是酒量第一。賀拔勝揮舞着雙手急欲掙脫,嘴裡更嘶聲大喊:“思敬兄,你莫要耍賴!別以爲我沒看見,方纔那一盞酒你可是隻吃了一半。。。”
宇文泰也沒了關西之主的儀態,手舞足蹈對着獨孤信叫道:“期彌頭!想煞我也!”
侯莫陳崇躲在一邊呵呵傻笑,不住地灌自己酒,喝着喝着,突然就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