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軍中軍,大纛之下,斛律金握緊了拳頭,一臉痛惜之狀:“可惜,可惜,光兒若得再近十丈,僅此一箭,定必就能要了那侯莫陳崇的性命!”
旁邊高歡哈哈大笑:“明月(斛律光表字)一箭射退侯莫陳崇,西賊氣焰全消也。明月已謂大功,得子如此,阿六敦如何還要氣惱?”一轉頭,對着隨軍記室喝道:“斛律光一箭破敵,大振我方軍威!記好咯,晉斛律光爲永樂縣伯,賞千金!”
斛律金聞言,轉怒爲喜。周遭東軍爆出一陣喝彩,山呼“威武”---既見高歡言出必行,西賊又已失了氣勢,東軍將士無不士氣大振,個個躍躍欲試。
原來斛律光畢竟還是離着太遠了些,箭勁於空中消磨掉不少。侯莫陳崇雖是中箭,猶能強撐住而不至落馬,遂有親兵衛護,匆忙逃離戰陣。勇冠三軍的箭頭既去,西軍發一聲喊,澎湃攻勢戛然而止。
後頭達奚武雖是色變,好在不曾就此慌亂,乃將兩軍合二爲一,拼力支撐。
西軍中軍那裡,宇文泰聽聞侯莫陳崇中箭,也是大吃一驚。當機立斷,令放聲鳴金。
於是東側達奚武,並正前方於謹,一發收攏兵馬,且戰且退。兩個當真是好本事,一路南退,互爲照應,始終不教身後東軍尋得可乘之機,乃得順利歸於本陣,繞去陣後暫歇。
至此,西軍各部或爲迫遠、或遭擊退,單就剩下了宇文泰的中軍本陣,赫然便袒露出身形來,再也沒了遮護。
高歡這廂自是再無猶豫,大旗揮動處,那椿、韓賢、鹿永吉等各部立行衝殺了上去。斛律金按耐不住,請令率部出擊,高歡準之,更讚許不已。
沙苑之上戰成了一鍋粥。鐵馬金戈,風雲因之變幻;黃沙碧血,天地爲之變色。
東軍衝陣不息,猶如平地裡掀起了滔天巨浪,籠蓋四野;西軍則堅如磐石,任他風急浪大,總得浪散礁現。
不得不說,宇文泰這大陣布得極緊、極密、極爲堅固。厚盾拒馬在前,間雜長矛利箭,初時東軍輕騎壓根近不得前,遑論破陣,幾番猛攻,不過就是在西軍陣前丟下一片又一片的人屍馬軀罷了。
高歡遂再遣援軍,更親爲擂鼓。東軍士氣百倍,死命衝殺,韓賢與鹿永吉先後戰到全身受創多處,那椿也換了兩次戰馬,饒是如此,猶然不得破陣而入,但終究已得步步推進,層層削薄西軍防線。
西軍將士也知到了生死關頭,再是流血流汗,再是辛苦,只咬了牙堅持,一個也不敢稍退。
侯莫陳崇腋下傷勢不輕,此刻躺在安適處,早是沒了再戰之力。於謹與達奚武打起精神,自幾路退軍之中挑出能戰之士,迅速重組了兩支騎軍出來,一左一右,以爲中軍護翼。人數其實不多,然背倚中軍大陣,不虞後路有失,兩個又憋住了從不輕進,只是封鎖兩翼。如此一來,斛律金與斛律光幾次打算從西軍兩側偷襲,以亂西軍大陣時,皆爲於謹與達奚武從容擊退,氣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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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血戰自辰時三刻戰到了將近未時,直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攻上來的東軍各部固然筋疲力盡,西軍大陣也見鬆動---陣前拒馬陣早是全爲挑翻衝散,厚盾陣雖說猶在,卻也赫然退了快三十丈之遙;陣中無論人、馬,皆作氣喘吁吁;射出來的箭矢,已見稀疏。
“孤延!”高歡覷個真切,嘿然冷笑:“嘿嘿,該你出馬咯!”
“此去必一鼓而陷敵陣,不負大王所託!”薛孤延拜辭而去,乃跨鐵馬、蓋面甲,虎吼聲裡,引千五具裝甲騎洶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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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滾滾的地平線上,突然起了一條長長的黑線,於沙塵之中時隱時現,遠遠瞧着不甚分明。
黑線快速移動,漸漸就變成了一個整面,再看時,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薛孤延率領千五東軍具裝甲騎衝陣而來?
也不消舉目凝望,單是那隆隆馬蹄聲,已叫震耳欲聾,駭人心魄。彷彿九天之上的滾雷落到了地上,千五玄盔玄甲的鐵騎挾風雷之勢將至,即漫天黃沙也爲辟易,且問世間,何人能擋?
金鼓聲裡,斛律金父子、那椿、韓賢、鹿永吉等各部東軍紛紛撤離戰陣,快速向兩頭散去---薛孤延鐵騎既至,那便意味着此役已到了尾聲。那千五具裝甲騎恰是隻毀天滅地的鋼鐵巨獸,血肉之軀壓根無法抵擋,自該早早避開,免得誤傷了己軍,還沒來由耽擱了薛孤延的雷霆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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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軍苦撐良久,“強弩之末”這四個字,正是此刻他等最好的寫照。
席捲天地的風雷將至,西軍面面相覷,臉上神色,自茫然、震怖。。。漸作一色的白。
風雷已近,薛孤延領着千五鐵騎齊聲嘶吼,其兇狂暴虐之態,儼然就要撕碎阻在其眼前的一切一切!
下一刻,一直昂然堅據大陣前方的白狼大纛終於動了,寫着“大丞相宇文”字樣的熊虎大旗失去了神采,赫然倒翻下去,滾滾向後移動。
血肉之軀的西軍將士到底是害怕了,學着方纔東軍各部的模樣,呼啦啦,呼啦啦,急向兩頭散去。
遠處的高歡長長呼出一口氣來,笑得雙肩亂顫:“孤延勇悍至斯,所部具裝甲騎譬如雷霆,僅靠聲勢,已得陷陣之功!哈哈,西賊敗矣!”
說罷此句,他不忘轉頭,對着侯景與彭樂兩個添上一句:“萬景與元興也早作準備,孤延鐵騎所過,西賊本陣必是大潰逃竄,到那時,便是你兩個逞威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