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列河動作倒快,七月初六,兩萬西部高車騎士赫然出現在紅山口一帶。
紅山口地處紅柳窪東北方向,也就是說,高車軍並未徑直從沃野南下五原,而是向東繞了大大一個圈子,自紅柳窪西頭跑到東頭去了。
這其實是於謹離開前與乜列河謀定的一盤大棋。兩個講好,乜列河引軍先發,蠕蠕主阿那瓌則裝模作樣緊追其後。
乜列河最大的優勢,並不在於他麾下兩萬高車騎士,而是他尚未暴露的身份。於是破六韓拔陵收到的急報,是說高車人遭到蠕蠕主阿那瓌圍攻,被迫向東逃竄至紅山口,眼下正沿着紅柳窪東側一路南下,欲圖繞過紅柳窪南端,折回五原一帶與破六韓拔陵會和。
其實不止破六韓拔陵,北討軍以及柔然人軍中,除開少數洞悉內情的高階將領,絕大多數人也都給矇在鼓裡。如此安排,自然是不想走漏了乜列河已然歸魏的絕密消息。
乜列河“無奈”撤出沃野一帶,引得阿那瓌主力緊隨其後一併南下---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各路兵馬隨之展開一系列謀劃調度,規模空前宏大,着實令人眼花繚亂。
先是,破六韓拔陵召集五原周遭各路叛軍,約十八萬之衆,齊聚五原東南。分三萬兵馬於五原東南十里處構築防線,以阻北討軍出城。拜破六韓孔雀爲前鋒大都督,領十萬大軍伏於折敷嶺。拔陵自領五萬部衆進駐退水集,扼守要衝,進可擊阿那瓌,再不濟也能保住退路,不使魏軍與柔然人會師。最後則是快馬送信至高車軍中,要乜列河到了紅柳窪南端先不要着急折向西邊,而是繼續向南通過小山咀,直至折敷嶺。
他等的打算,乃是讓高車人引着柔然軍越過小山咀,進入小山咀與折敷嶺之間的谷地。試想,阿那瓌尚需留兵圍困沃野,南下的兵馬至多六七萬,到時候破六韓孔雀十萬伏兵齊出,再加上乜列河兩萬將士反身橫擊,柔然人如何抵擋得住?但想退時,身後小山咀雖不算崇山峻嶺,到底也能阻他一阻,柔然人困在谷中,不免損傷慘重。即便還能退出小山咀,那也只是苟延殘喘---拔陵自當親率大軍東出退水集,牢牢堵住柔然軍退路,彼時以逸待勞,輕鬆就可將蠕蠕殘部一掃而盡。
叛軍苦心籌劃,不僅要把兩萬高車人接應出來,還想趁此機會,一舉將阿那瓌主力全殲在紅柳窪南端的退水集至小山咀、折敷嶺一線。
敵在明,我在暗,魏軍、柔然軍與高車軍的謀劃可就簡單多了---既然叛軍把籌碼盡數押在了折敷嶺上破六韓孔雀的十萬伏兵身上,不消說,這最後的決戰之地,十成十就定在折敷嶺。只待破六韓孔雀所部與柔然軍纏在一處,便是乜列河行反戈一擊的時刻。兵力相差無幾,卻是有心算無心,焉能不勝?何況還有於謹主動請纓,領一軍南渡黃河,先行潛伏對岸,要緊時刻便可突然渡河北去,直插折敷嶺南坡,掩襲破六韓孔雀後路,不失爲殺招也。
廣陽王元淵身體矜貴,自然鎮守五原不出。李叔仁則受命佯攻五原東南的叛軍防線,破之最好,不破也無妨,其意只在麻痹賊軍罷了。至於破六韓拔陵本部,就讓他傻傻候在退水集好了,一旦滅了破六韓孔雀所部,拔陵便是個甕中鱉、墳中骨。
一時間,自五原往東南,經退水集至小山咀、折敷嶺,又退水集向東北,沿紅柳窪一線,兩條狹長的通道里,四方數十萬大軍不斷彙集,戰雲密佈。
。。。。。。
七月初八,高車軍陣中,裴果與宇文泰說說笑笑,心情頗佳。他兩個一早便隨着高車人踏上了長途迂迴之路,自然無從知曉武川軍的慘劇。於謹一則備戰,忙得不可開交,二則存了“私心”,不欲他兩個聽到消息,一時發狂,闖下什麼莫名大禍竟至殃及整個戰局,是以不曾遣人告之。於謹心下有愧,又念及當初與宇文肱情誼,竟在百忙之中抽出身來,帶同七八個私衛,一日夜裡來回百里,潛入退水集收斂宇文肱父子遺骸而去,葬於五原城外。
巳時整,眼際裡景緻陡變,自紅柳窪延伸出來的豐美水草漸漸消失,沿路皆是黃土沙礫。正前方現出憧憧山影,小山咀只在裡許之外。
馬蹄聲聲,踏出一路煙塵。乜列河勒馬當場,日光刺眼,他眯起眼睛斜斜瞥去,就見十數個騎士擎着破六韓孔雀的“平南王”大旗,得得疾馳而來。
來者正是破六韓孔雀派來的令使,不久到了近前。爲首的朝着乜列河拱手致意,稍作寒暄,便開口道:“可汗費心,一路引着蠕蠕而來,想必頗是辛苦!”擡頭一望,卻見高車軍陣容齊整,不少人居然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哪裡是給人追殺的模樣?不由得臉色一變,語氣大是疑惑:“咦?可汗此來,竟不曾與蠕蠕交兵麼?”
乜列河神色自若,呵呵笑道:“我也在納悶,一路南來,總能甩開蠕蠕三十里開外,竟是毫髮無損。你說,這豈非真王天命所歸,平南王福澤深厚?呵呵,倒是叫我乜列河也沾了大光。”心中卻在暗罵自己屬下:這幹混廝,裝都不會裝,真正蠢材!
乜列河說得輕鬆,叛軍令使不疑有他,展顏笑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既如此,我等休再耽擱,請可汗率領大軍,隨我速速通過小山咀。前頭早有諸多佈置,容我細細爲可汗分說。”
乜列河笑容可掬:“甚好,甚好。”當下一路往前,一路聆聽令使講解叛軍設下的諸般埋伏。乜列河這廝圓頭圓腦,看着一臉實誠,其實好演技,連連點頭稱讚,又不時作出驚訝欽佩之狀,弄得那令使得意非凡,一時口沫橫飛,恨不得把一件事掰散了,當十件事來講。
裴果與宇文泰就在近處,一發看在眼裡,邊是好笑,邊想:這乜列河,是個人物。
令使講得認真,乜列河聽得更是仔細。可令史不知,左近乜列河的部衆早將他所言牢記心中。於是一騎接着一騎,高車信使偷偷北去,令史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不漏,統統落在了三十里開外的阿那瓌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