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於謹一早出城,至元淵軍中,本是要作爲功臣一同參與入城禮,接受五原士民夾道歡迎的。
不料纔到軍中,李叔仁驟然發難,當着所有將領及蠕蠕高車人的面,大聲奏告昨日於謹私入牢中,假傳元淵帥令,放走了賀拔勝三個。
其實賀拔勝三個於元淵而言,實在無足輕重,記得不記得還要兩說。元淵大勝之餘,更是壓根不會在意此事,何況於謹功勞之大,全軍莫與之匹。
偏偏李叔仁揀這當口來說,元淵總不好當沒聽見罷?大約也是想在阿那瓌與乜列河面前一展威風,元淵便板起臉孔,好生責問了於謹一番。不想於謹性子耿直,又打心底不忿元淵將賀拔勝三個關在獄中,一時上火,居然頂撞了幾句。
元淵大是難堪,心底也自光火,說話愈發難聽。於謹想起昨晚與衆兄弟共哭共笑,情難自已之下,再次“出言不遜”,終於惹得元淵勃然大怒,下令當場解除於謹軍職,趕出軍中。
宇文泰與裴果聽完,呆若木雞。好半晌,回過神來,齊齊喝下一大盞酒,道聲:“於參軍錚錚君子,我兩個服氣了。”
“於參軍確然人傑。”乜列河應了一聲,忽然眯起雙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聽說。。。於參軍放走的那三個,本是你武川軍之人?”
宇文泰與裴果大大方方:“實不相瞞,三個都是我二人過命的兄弟。”
乜列河一笑:“懂了,懂了。。。”言止於此,不再多問。
再喝得幾盞悶酒,宇文泰與裴果起身告辭,乜列河也道待會兒尚需赴宴,就此別過。
兩個既去,乜列河仰脖喝下一盞酒,悠悠道:“我若猜的沒錯,嘿嘿,他兄弟幾個怕是要去刺殺李叔仁。”
邊上湊過來心腹從人:“可汗,可要報信?”
乜列河一瞪眼:“報信?做甚要報信?兩位小郎君都是赳赳男兒,爲父報仇,天經地義,何況要殺的還是那李叔仁。哼哼,那廝死了便死了,挺好。”
從人又問:“那麼。。。可要助幾個小郎君一臂之力?”
“咚”的一聲,乜列河將酒盞重重砸在案上,怒道:“閉嘴!這裡是五原城,你還知不知道自個幾斤幾兩?
從人滿頭大汗:“那。。。”
乜列河嘿嘿冷笑:“魏人自相殘殺,關我屁事?就當不知。”
。。。。。。
五原城裡,於謹住處。
裴果與宇文泰回來,將今日所見,並於謹之事,一發說出。
賀拔勝、獨孤信、楊忠三個目瞪口呆,皆喃喃道:“於參軍,真義士也!”賀拔勝更是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難怪你兩個走後不久,府上從人便開始拾掇打包,我幾個問時,還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原來如此。”頓了頓,恨聲道:“元淵這廝忠奸不分,早晚要他好看!”
幾個悶悶發了一陣呆,又罵元淵幾句,瞧着時辰已差不多,當下就要出門。
便在這時,前廳腳步聲傳來,正是於謹回府。
裴果與宇文泰當先搶上,一拱手,鄭重其事:“思敬兄人品高潔,君子如玉!”
賀拔勝粗胚一個,可講不出這般文縐縐言語,甕聲甕氣道:“老於爲我幾個,連大好前程都丟了。沒說的,往後風裡來雨裡去,只管說一聲!”獨孤信與楊忠亦道:“對不住,拖累思敬兄了。”
於謹一愣:“你幾個都曉得了?”不待衆人回話,立馬展顏,滿不在乎道:“多大事?我自回洛陽家中,樂得輕鬆自在。”
見幾個還是鬱郁,於謹大笑道:“兄弟們未免太小看於謹!我有軍功、有籌謀,若想做官,易如反掌罷了。你幾個,嘻嘻,實是多慮咯。”於謹倒是不曾說大話,他於家實乃大魏數一數二的國族高門,自六世祖“黑槊將軍”於慄磾始,歷代皆多朝中重臣,祖輩甚至出過於忠這樣權傾朝野、掌握昭命的權臣。若非如此,縱然元淵一向倚仗於謹的智謀,恐也不會如此客氣,譬如今早這番爭執,多半要拿他入獄。因此於謹即便白身回去洛陽,真要出仕,起復只在片刻之間。
衆兄弟這才釋懷不少。
這時府中從人過來,說是傢什都已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出發。衆兄弟見狀,頗覺傷感,喃喃道:“思敬兄這般快就要走了麼?”
於謹笑笑以作迴應,又對從人說道:“把東西拿過來。”從人應聲下去,不久取了一堆東西過來,一一展開,擱在衆人眼前。
兄弟幾個眼睛一亮,就聽於謹道:“於謹受家門所累,無法陪衆兄弟一同快意恩仇,心中有愧。這裡些許物事,願能助兄弟幾個一臂之力,也算聊表我心。”
賀拔勝撈起一具制式勁弩,眼睛睜得老大:“好傢伙!此弩在手,還怕取不了李叔仁的狗命?”
原來兄弟幾個入城,皆不便攜帶武器,此時身上不過三兩短匕,爭鬥起來不免吃虧。於謹有心,備下幾柄趁手快刀,還特意尋來一具勁弩,自是戰力陡增。
又有通關文牒、乾糧清水、盤纏若干、長兵厚甲、駿馬多匹,並裴果愛騎黃驄馬,都先存在城外某處,專人看管,單等兄弟幾個事成後逃竄所用。
幾個這下才知,於謹很早便離開元淵軍中,卻磨蹭到這時方回,全是給兄弟們準備傢伙什去了。一時感動唏噓,無語凝噎。
千言萬言,匯作一句。宇文泰爲衆兄弟謝:“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思敬兄,珍重!”
於謹一笑,重重拱手:“木瓜瓊琚,永以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