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之後，沈崇挑挑揀揀的把事情與方拾月說了些。
他沒具體講爲什麼非得賣買公司，也沒提斬妖的規定，只告訴了她自己這決定，並且暗示裡面有些無法違逆的規則，涉及到國家安全那個層面，甚至可能更高。
胖妹畢竟是公司目前實際經營的管理者，這麼大的事不能不告訴她。
但沈崇坦白從寬的結果就是免不得吃衛生眼。
方拾月雙手死死按住桌子，瞪眼道：“什麼？你真打算把公司全部賣掉？現在海外業務馬上上線，正是要賺錢的時候啊！”
沈崇點頭，“沒辦法，我可不想和展曜科技合股。”
“那破展曜科技到底什麼來頭？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方拾月看他這副如見鬼魅的表情，再度疑惑問道。
“咳咳，不可說不可說。”
胖妹坐下來，抓耳撓腮想一陣，說道：“照你說的，回購股份就是了。你找林總借錢啊，借不到？現在公司已經進入快車道，肯定能還上”
沈崇搖頭，“都已經借那麼多，前面的都沒還，再借不合適。另外上次爲了拉我一把，把升林集團預留的儲備金用得差不多了，再借就得影響別人的正常運轉了。”
方拾月倒沒反對，再大的集團公司，也得讓錢流通起來。
升林集團動輒拿出八十多億，已經足夠駭人聽聞，再找別人不合適，畢竟人家也要養活數十萬的員工。
胖妹一咬牙說道：“那這樣，我去聯繫海外投行做拆貸，怎麼樣？以我們公司現在的市場行情，貸款應該不難，不過這額度有點大，恐怕得多找幾家。”
沈崇再度搖頭，“不不不，這不是我的目的。”
“你到底什麼目的？”
沈崇笑笑，得和胖妹解釋清楚，不然她心裡有疙瘩。
並非方拾月的眼光有問題，而是她所站角度與沈崇不一樣，她的人生經歷與工作履歷註定了她只能從商業角度分析事情。
常規意義上，胖妹的所有策略都沒任何問題，但她不知道靈與妖的事，她更理解不了研發中心對沈崇的重要性。
幸好是方拾月，她對沈崇算是知根知底，某種意義上也是死心塌地。
要換個職業經理人碰到這種老闆，早拍桌子走人，你這樣的老闆咱伺候不起。
她雖然理解不了沈崇，但一直對這哥們的“胡作非爲”還算容忍，每次都給他善後，還沒什麼怨言。
“首先，咱們公司現在的五百億市值有水分，對吧？”
他問道。
方拾月點頭，“對。”
最早第一次融資時的300億估值，本就已經考慮了潛在的海外市場，水分極大。
兩次注資分別爲80億與100億，另外長久以來的營收額大約有數十億，可其中大約205億都進了沈崇那個野路子牧場改造項目。
在商業上，這部分錢等若打水漂，並未對公司主體業務帶來任何幫助。
那麼現在公司應該貶值纔對，五百億估值虛高得厲害。
沈崇又道：“但我們現在有海外業務的預期，如果報價五百億讓那四家公司接盤，他們會接。哪怕他們短期內有困難，但我們允許他們分期付款就行了。”
方拾月再度點頭，“然後呢？”
沈崇粗略算一筆賬，“等拿到這筆錢，再還清貸款與利息，我們還能剩下不少，得有個百多億吧。我知道胖妹你在想什麼，不過其實你錯了，我們要真正的騰飛，必須壯士斷腕，離開調音這個行業。”
方拾月見他自己其實有想法，眼神微亮，“哦？願聞其詳。”
“五百億估值已經是這個行業的臨界點，我們已經達到頂峰。哪怕打通海外市場，其實也會慢慢走下坡路。雖然3.X版不能被破解，但2.1版的盜版控制不住了。另外，雖然國內的大公司都宣佈中止項目，但等我們出海之後，肯定得面對那些真正的國際巨頭。數碼編曲的新時代已經來臨，市場已經從一開始的藍海變成紅海。我們賺了這麼多，別人不可能無動於衷。”
“現在已經進入下半場了，想贏到最後，就必須把社交和數碼編曲結合起來，產業鏈必須下潛。但別人可以從內容創作，影視娛樂到藝人經紀一條龍，我們起碼兩年內做不到。咳咳，只要我另一邊還要花錢，這邊就沒有機會。海外巨頭遲早能模仿我們推出對等的產品，譬如最龐大的那兩家，他們有這個實力。到時候他們與控制着無數影視公司的諸多巨頭聯合，排擠我們，怎麼辦？”
方拾月再度點頭，沈崇所分析的這個現象同樣在她預料之內，“是這樣。”
“所以，趁着高點賣掉套現，是我從一開始就定下的基調。只不過現在公司的價值高到遠遠超乎我當初的預料，但這並不違揹我的初衷。”他傲然笑着，又指了指自己，“石錘科技在別人眼裡的核心資產是調音王，但他們錯了。這偌大的公司真正的核心資產，是我，是我的這裡！”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只要我在，我走到哪兒，哪兒就值錢！和這公司的本體關係不大！”
方拾月嘶嘶倒吸着涼氣。
沈崇這一整套思路絕非正常的商業模式。
但深知內情的她很清楚，這就是事實！
沈崇一切計劃的根基並未遵守商業規律，但只要他將自己的頭腦視爲最優質資產的核心理念沒錯，那他的思路就沒錯！
你可真是個商業鬼才！
胖妹默默想道，然後給他比出個大拇指。
生活就像被那啥，既然無力反抗，不如閉目承受。
與沈崇重逢至今已有些日子，胖妹能感受到這發小的變化。
他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但似乎又沒變化。
他與過去最大的區別在於，以前他是體力全能，能打能跳，充滿陽剛之氣，有股嫉惡如仇的性子。
十餘年不見，如今的他卻搖身一變，從體力全能變成了腦力全能，會編程會組裝服務器，殺得了毒拼得過黑客。
作爲一個一年前還在當保安的人，他展現出了驚人的學習能力，竟想得出這種商業上的鬼才點子。
只不過以前他靠拳頭解決問題，如今更多的靠腦子解決問題。
他前後既判若兩人，但骨子裡有些東西卻又一脈相承。
但唯一不變的是他的性子，還是那麼剛烈，那麼言出必行，做事果敢，睚眥必報。
可惜沈崇沒有讀心術，倘若他能知道胖妹心中所想，怕又得發散起對前身與自己的哲學思考。
平行世界裡看似不同，實則相同的兩個人互爲鏡像，DNA序列都一樣，然後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經歷，分別走向人生分岔路兩個永不交叉的路口，但在性格里最核心的驅動力卻又基本一致？
所以，人的性格到底是先天形成，還是後天養成，又或是都有，但以誰爲主？
確定了下一步主體方針，接下來需要考慮的是具體操作方案，這便進入了方拾月的專業領域，在此之前沈崇還得告訴她一些事。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大約在十三到十五天之後，那兩家互聯網巨頭與版權龍頭將會受到外部壓力，他們會面臨不得不按照五百億估值原價退股的狀況。我們必須在十二天內把公司估值儘可能做高，剝離工程項目，將公司主體以最高的價格賣給那四家公司，或者是別的什麼人或者公司，都可以。”
沈崇如此說道。
方拾月不解，“你怎麼對時間線這麼清楚？”
沈崇笑笑，“這個解釋起來太複雜，得從咱們華國的政體說起，說到頂端行政力量如何在不暴露真實目的的情況下，怎麼給萬億巨頭施加影響力。哦，等等，不行，有些另外的東西我不能告訴你。”
沈崇聳肩，又道：“所以，咱們就記住這個十二天的時間線就好。”
方拾月真想賞他一個大爆慄。
這事的確不能說，這是他綜合分析自己當前所有的情報，從斬妖的領導層架構推演到展曜科技這家隱形龐然大物運行體系而得出來的結論。
與普通人範疇的大企業談事肯定不能像對他這樣單刀直入，何況對方並非普通層面的小企業，是跨國巨頭，分別掌握了華國互聯網行業的兩大命脈，牽扯到的資金體量也高達百億。
研發中心的建成還早，特種設備都沒發貨，斬妖不太可能冒着暴露的風險強行介入。
不然的話，同時“談心”數十上百名華國普通人裡的商界精英影響很深遠。
所以展曜科技肯定得有些運作過程，或旁敲側擊，或暗中引導，要最終達成目的肯定要些時間。
以十二天爲準，很精確。
一番商議之後，方拾月馬上撰寫要約公函，分別發往四家控股方與石錘科技對接的總監級高層。
她明確告知對方，石錘科技擬開啓IPO上市計劃，請各家企業派遣代表團前來磋商此事。
在等待對方回函的過程中，方拾月又帶着市場部一衆員工連夜加班，準備上市相關的材料。
材料包括但不限於財務明細報表、招股書、路演計劃、重建並完善的估值模型、向國際級會計事務所發送的要約，向普林律師事務所發送的協助邀請函等等內容，這工作量龐大且冗雜。
幸好胖妹在海外時就曾有數次操作企業上市的經驗，國內情況略有差異，但差別不太大，她輕車熟路。
公司在經過數次員工迭代之後，各部門員工總量上浮，但留下來的都是精英，員工們的戰鬥力也今非昔比，能協助處理很多事。
聽聞公司有上市計劃，員工們頓時熱情高漲，甚至沒被胖妹點到名的人也主動留下來協助一些雜務。
華燈初上，繁華的蜀都夜生活正是拉開大幕之時，但在南三環外的這棟寫字樓裡，卻有許多人放棄了與家人團聚，放棄了享受人生，主動留下來爲沈崇的一個決定而奔波勞碌。
胖妹心有感觸，默默別過臉去不忍看。
大家的熱情之所以如此之高，是因爲在他們眼中公司上市就代表着一次改變人生的機會。
按照慣例，企業上市會給公司高中低每個層次的元老級員工定向配發原始股申購資格。
以石錘科技目前的發展趨勢，上市將會發生在海外業務正式打開局面後不久，哪怕估值本就有水分，但股價絕對會迎來一波大行情。
可惜，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這上市只是個幌子。
普通人終究只能隨大流。
當一顆韭菜要麼運氣好迎風而長，要麼被人一茬茬的收割。
跟着沈崇混應該是他們人生中最不可能翻車的大機遇，可惜沈崇有他自己的人生規劃，誰也不能左右他的決定。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裡的很多人該下車了。
罷了，回頭找沈崇給衆人申請一筆獎金吧。
對這裡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應該是沈崇最後一次給他們發獎金了。
如沈崇與方拾月之前所料，在得知沈總大發慈悲開啓IPO計劃之後，四家公司總監當即大喜過望。
他們急匆匆的入股，雖然圖的是深不可測的全球調音市場，但上市就意味着現金迴流，意味着這家公司站到了更大的舞臺上，意味着他們的投資升值。
可以馬上見成效，當然比苦苦等待好得多。
第二天一早，四家公司的代表團分別從登海、深川、京平三個城市坐上飛機，直撲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