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仇人相見

齊川的金焰強行打斷死祭,白辰則是一道九幽靈火襲向展雲鵬。

電光火石之際,李沐的那副白骨卻先一步橫跨,擋在展雲鵬的身前,將他完完全全護住。

至死不悟。

姚翠是,李沐是,而展雲鵬,又何嘗不是。

不願去承認的真相,以爲自欺欺人地矇住了自己的雙眼,就可以與世隔絕,就可以不聞不問。

姚翠執念着展雲鵬對她的感情。

李沐亦是。

展雲鵬處心積慮了大半輩子,名利、富貴、權勢、他逐一而得。可是然後呢……

他利用姚翠;他和李沐的交易。

由始由終,他都覺得是旁人負了他。卻不曾想過,負人的,從來都是他。

因爲他把別人珍視的感情當作了棋子,棄之任之。

一場情,兩段畸形的愛戀,到頭來,統統都是輸家。

“李大哥……”

展雲鵬以爲李沐該是恨死了他,沒想到這人竟是死了,仍是放不下他。

那時那年,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傷痕,李沐抱着他,一一吻過,說:“雲弟,吾愛你。”

那時那刻,展雲鵬痛得撕心裂肺,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瘋子,瘋子……殺了你……”

大抵恨到了極致,就成了扭曲的愛。

展雲鵬殺了李沐,封錮了他的元魂,結果,卻一步步走成了李沐。

愛一人,恨一人,不經意時,自己便成了他。

白辰懷裡的如意突然掉出,一句刻骨銘心的愛意,殘忍地撕開了展雲鵬的僞裝。

李沐愛他,只可惜,愛錯了方式,成了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展雲鵬跪在地上,將兩截玉如意牢牢地擁在懷裡,脣邊溢出一絲血痕。

“我只知道,你身上有陰屍之氣,他若要害你,你又豈能安穩活至今日。”白辰冷漠的聲音,不帶半點的情感,垂在身邊的手掌,一團小小的藍色火焰依舊燃着。

“所以……李大哥……這七年,你是心甘情願被我困在這裡的麼?”

“你每年回來,起碼他每年都還能見到你。”白辰慢慢擡起手掌,火球上的藍色愈來愈深。

“但你這一次來,竟是想要同他了斷這場劫數。”

展雲鵬的眼神一片迷離,脣角滴下的血跡落在那半截的玉如意上,驀地閃過一點紅芒,血滴剎那洇了進去。

“是。我確是來做了結。翠兒已被上仙度化,而麗姬她,也答應嫁給我了。過去種種,我終於可以全部割捨掉了。我答應了麗姬,成婚之後,就同她離開綏林,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有萬貫家財,天下何處不是我容身之地……呵呵……”

“可是!可是!你爲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

展雲鵬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吼,“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知道!明明是他的錯,他囚了我七年,我像他的玩物一樣,被褻玩了七年,整整七年!爲什麼!”

“是麼?從你踏入金風閣的那刻起,又何嘗沒有把自己當成玩物,當成交換的籌碼?”

“我……”展雲鵬愕然擡起頭,“我是爲了翠兒。”

“呵。”白辰冷笑一聲,望着半空中越發濃郁的結界,棉絮般的灰白霧氣正一點一點地從半空壓上地面,身前展雲鵬的那張臉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霧。

“爲了姚翠?你利用她謀奪姚家,利用李沐躍居顯貴。展雲鵬,你可捫心自問過,你對他們,何曾傾心?!

我記得姚翠當日問過你,你可有愛過她?

呵呵,你從來都沒有吧。

你愛的,只有你的虛榮。”

“不!不是!不是的……不是的……”

展雲鵬慌張地想要起身辯解,可是雙腿一軟,又直接跪了下去,已是淚如雨下:“我……我……”

白辰冷冷地追問了一句:“你愛過他們麼?愛過麼?”

“……”

濃霧盡數降下!終是完全覆滿了整個結界!

“老夫是捉妖師,而你,是人。不過既然是你造下的孽,該有你自己去承擔!”

“砰!”

積蓄已久的九幽靈火瞬間出手,徑直穿破霧層,直衝霄漢。灰霧中轟然亮起一片豔麗的水藍,絢爛如繁花。

白辰擡着頭,輕聲道:“我造下的孽,我也會去擔。”

幽藍的光芒傾瀉在展雲鵬的臉上,剔透的淚痕被暈成了透藍,他抓起斷了的玉如意,截口處鋒如利刃,喃喃自語着什麼。

“李大哥,我欠你的,還給你……”

鮮血濺開,半截如意扎進胸腹,一腔熱血洇散在地上,如意全部沒入。

展雲鵬最後道。

“上仙,你不該來。”

白辰看着他,眼中失去神采,褪成死灰。

“不該來?我若不來,你可是能放過我?魔宗可是能放過你?”

“齊川!”

白辰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整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將周遭之人的耳膜炸裂。緊接着,大地劇烈搖晃起來。

蒼白色的濃霧被震開了一道道裂縫,縫隙中急速掠過一抹灰黑的暗影。

“來了。”

白辰低呼一聲,掌中發一記響雷,追上那抹黑影。身子凌空躍起,似雷光過境,瞬間衝入雲層。

漸漸破裂的濃霧結界,面上浮現出一條條蛛網的血痕,如先前他們在外面時一樣,依稀有兩道迅疾掠過的身影,在灰霧中若隱若現。

“白大哥不會有事吧。”

留在地上的青靈緊張地盯着天上,又緊張地看了看躺在身前的人。

“狐狸,你照顧好和尚。”

齊川扔下一句,隨即金光一閃,人已不見。

之前劇變,齊川在混亂中將玄蒼救下,才發現這人滿身是傷,寸寸肌膚幾乎燒燬,青靈不過輕輕一碰,玄蒼便禁不住滾落淚水,但口中依然斷斷續續地念着“阿彌陀佛”。

青靈是隻狐,一世僞裝,在凡界更是見慣了假面假意的人,倒不曾見過這樣的和尚,緊蹙的雙眉,分明是痛得死去活來,可又兀自強撐着自己的信念。

“和尚?”青靈的指尖好奇地劃過玄蒼的眉心。

“阿彌……唔……”

“和尚……很痛嗎?”

玄蒼艱難地撐開一半的眼皮,又闔上了:“阿彌陀佛。”

“和尚,我給你點靈元力,許是就不痛啦。”

“阿彌陀佛,不必。”

青靈疑惑:“爲什麼?”

玄蒼:“你是女子。”

青靈點點頭:“是啊。”

玄蒼恨不得自己快些暈過去:“男女授受不親。”

青靈:“那我變成妖好了。”

玄蒼:“……”

一條毛茸茸的雪白尾巴甩着甩着纏在玄蒼的腰上,玄蒼嚇得終於昏死過去。

濃霧裡的血紋一條一條地擴散,交匯處開始慢慢融合,顯出了那道東躲西藏的黑影。

遽然,一支冰藍色的光箭眨眼貫穿那道黑影。從黑影中迸開無數刺眼的光焰,貪婪地吞噬着濃密的雲霧。

“啊啊啊啊啊!”

風雲捲起的黑影一點一點地被絞碎,

“魔物……都該死……”

白辰恍惚地立在雲端,彷彿在他眼中,這人已是死人。擡起的掌心中,一團九幽靈火不尋常地顫動着,連着他的身子都不自覺地顫抖。

聚起的血紋對衝上迎面捲來的蒼藍靈火,這人只瞧見白辰森然的眼底忽然激起一抹詭異的陰笑。

靈火瞬間化出一條長蛇銀鞭,擦家而過那團血紋,直接撲向自己。

血紋快一步撞進白辰的體內,而九幽靈火也已將這人死死纏住,燃燒的火焰,卻凝固出一塊塊水晶般的冰凌,密密層層地封住此人,將其六識都一併封住。

“魔宗行事,仍然是如此卑劣無恥。”

白辰緩步到冰柱前,擡手飛出一枚冰凌羽箭,透冰而過,釘入這人的印堂穴。

“啊。”

來人低吼一聲,兩眼朝上一翻。一點微藍的冰霜從他的印堂周圍,覆蓋起了一層薄薄的霜花,內裡的血液經脈也被一一凍住。

“寒冰噬骨,這滋味可是不錯?”白辰又摸出一隻竹罐子,“哎喲,老夫竟是把這個給忘了,當年欠你們的債,是該一筆一筆,好好地還一還了。”

“不不不要……”

奎屍蟲!

“公子何時居然也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

消退的迷霧中,生出一道細黑的裂痕,驀然間,傳來一道飄渺的女聲:“公子,許久未見了啊。”

“桑如煙?”

“嗡!”

白辰只道腦中頓時一炸,翻涌出的恨怒一霎時就要將他燒死了。不受控制的靈火亂闖亂撞,染滿了半壁天空,竟是將整一座望城山都覆了進去。

“呵呵,可惜如煙今日不能和公子敘舊了呢。”

“呯!”

冰柱爆碎。

黑暗的虛無中,一隻素手破空伸出,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那人的臉上,一掌將他甩進了虛無。

“就憑你,也敢伏擊他,不自量力!”

隱在雲霧中女子顯出半張容顏,蛾眉似遠山含黛,秋水剪瞳,正是當年初見的女子。

如昔。

白辰胸口不住地起伏,可呼吸竟像被扼住了一樣。

桑如煙重又隱入霧中。

“公子,吾王說,‘多年不見,他甚是想念你’。”

“啊啊啊!”

白辰恨得咬碎鋼牙,立時便要追上,誰知被齊川一把攬住,白辰回過頭來瞪着他,眸底是熊熊燃着的恨意。

“阿辰……”

滿天的灰霧終究濯成了清瑩的澄藍。

白辰眼睜睜地看着桑如煙消失,想要甩開齊川的手,卻被這人反而握得更緊了。

齊川抱着白辰落回地上,想不到剛一回神,白辰一拳揍在他的胸口,齊川扶住他的雙肩,任這人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刻之後,白辰約莫是打得累了,被齊川順勢一撈,按入自己的胸膛。

白辰當真是累得半死了,趴在齊川的身前,嗚嗚咽咽地嘀咕着:“你爲什麼要放她走……你明明知道我要報仇……明知道……”

“她走不了,你定會親手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