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 楚天懷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幕。
被烈焰翻卷起來的蠍羣,砸在藏藍的火海之中,爆起道道不絕於耳的震響, 那些充斥滿鼻尖的焦味, 幾乎把整座王宮都當做了一個碩大的炒鍋。
前一刻還肆意橫行的毒蠍, 下一刻被瞬間吞沒進從天而降的九幽靈火裡, 再如何掙扎着, 一隻只都逃不過被燒成黑炭的命運。
楚天懷只瞧見白辰高高立在宮牆上,足下是洶涌的火海,這人卻更像高高在上的天神, 寬袖帶風,踩雲踏月, 只道塵間萬千污穢, 都染不得他半分衣袍。
但見其掌中牽出一道淬亮的光束, 輕輕巧巧地提在手中,那些蟲羣頓時如他提線的木偶, 翻來覆去,甩進這盞油鍋。
楚天懷突然想到之前,白辰曾對他說,城外的那些妖魔鬼怪不過爾爾,他也能保他們安安穩穩地走商, 如今看來, 亦絕非虛言, 單這一手, 他的雷厲手腕, 比雲秋更狠,更決絕。
身邊是此起彼伏的炸裂, 先前那些對白辰嗤之以鼻的人全都跑來抱着楚天懷的大腿。
“楚老闆,能不能請上仙一用,價錢任你開。”
“楚老闆。”
突然一隻烤得半焦的蠍子遞到楚天懷的眼前,嚇得他立馬往後跳開。
白辰拎着蠍子出現,衆人也沒瞧見他是幾時從宮牆上躍了下來。
白辰對楚天懷道:“楚老闆,炸蠍子,難得見這麼大隻的,要不要試試?”
楚天懷趕緊又連連跳開了好幾步:“不不不不不。”
這時,宮道的兩側傳來齊齊整整的腳步聲,突如其來的禁軍前前後後,將衆人圍得滿滿當當。
爲首的一統領望着衆人:“方纔是誰在這裡擾亂宮中秩序!”
那些不過是得了恩旨入宮的商人,這會兒遇上了禁軍,哪個還敢多說一句,縮着腳步把自己藏到了後面。
“我啊。”白辰把那隻蠍子扔在那人面前,“是不是來抓我的?”
白辰問得這麼直接,反倒是把那個統領唬愣住了。白辰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走快走,等不及要見你們的王后了。聽說……是個美人啊。”
統領呆在當場,全然不知所以。
亭臺水榭,淙淙的水流在腳下淌過。
胡狄的王宮建在這綠洲的中心,一彎月牙的鏡湖倒影出水榭波光粼粼的輪廓。
白辰趴在窗臺上,彼時,皎月剛剛升起,還有一些未曾散盡的日色,一瞬間,日月輝映。
“娘娘,這景緻不錯。可是容我多留兩日?”
有宮女端上的點心,白辰隨手拿了一塊,塞到嘴裡:“這芙蓉糕也不錯。”
“上仙倒是不怕本宮在裡面下毒麼?”
幾名宮女簇擁着一女子走進水榭,女子身着廣綾長尾鸞袍,飛鳳髻上一支鍛藍鑲金花鈿,每行一步,皆是萬千儀態,雍雅高潔。
而那張眉眼和雲秋生得一般模樣。
“上仙可知本宮爲何會把你請到這裡。”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雲秋那位嫁給了胡狄王爲後的姐姐,雲素。
“其實娘娘找我無用,該是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妹妹,好好的一個降妖門,被她攪得都快與妖魔同流合污了。雲老爺子若泉下有知,想是要頂破棺材蓋,蹦出來打死她了。”
雲素被說得臉色一白,旋即又鎮定下來,揮退那些宮女,坐下說:“上仙可知雲秋手裡的那畫是怎麼回事?”
白辰頗感奇怪:“你不知道?”
雲素無奈搖搖頭:“她早年離家,直到我入宮之後,她纔回來。”
“秋兒,你要去哪裡?”
蒼瀾城,雲家的院子裡,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匆匆忙忙地攔住一個比她更小的女孩。
小的那個身上背了只包袱,腰間懸着一柄幾乎和她的人差不多高的長劍,一臉的執拗,頗爲不滿地甩開姐姐的手臂:“我要去學玄術。”
雲素張開雙臂,擋在雲秋的面前:“沒用的,秋兒。阿爹說了,我們不可能再當降妖師的。”
“那是阿爹自己以爲,不是我!”雲秋一把把雲素推倒,剛剛前傾的身子,立刻又繃得筆直筆直的,冷冷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雲素,“雲家是降妖師,一直都會是。”
“秋兒!”雲素猛地拽住雲秋的褲腿,哭着道,“阿爹不會騙我們的,秋兒,我們連靈元力都修煉不出,根本做不了降妖師!”
院子裡,忽然飄下了許許多多的落葉,如雪花般層層疊疊,模糊住了雲素的視線。
她看見紛紛揚揚落下的葉子在沾上地面的一剎那,變成一點焦黃的水漬,仍是落葉的形狀,卻不是那片掉落的樹葉。
雲家的大門外,有個身形頎長的人影牽過雲秋的小手。
雲素最後見到,雲秋回頭朝她揮了揮手。
“姐姐,我要做降妖師。”
蒼瀾城中,鋪着十里錦繡。
八擡大轎擡到了雲家的大門前。
雲素一襲嫁衣,豔爛如火。
眼尾點着一筆硃砂,美豔不可方物。
雲素上轎前問老管家:“秋兒還是沒有回信麼?”
老管家搖搖頭。
上元節的時候,穆雙沉在鏡湖邊遇見雲素。
穆雙沉後來對雲素說起,那時湖邊,只有雲素一人,放了一盞,一盞,又一盞的河燈,而且還阻止旁人把河燈撈起,明明那些女子應當很歡喜自己許願的河燈能夠被對岸的男子拾起。
穆雙沉偷偷命人撈上了兩盞,發現每一盞河燈上面,寫着都是同樣的一句話語。
望妹妹雲秋在外一切安好,早日回來。
雲素說,她每年都會在上元節放河燈,明知這鏡湖的水流不到大漠之外,可每一年,還是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雲秋已經收到了她的祈願。
那年,是雲素入宮的第三年。
朝中的蜚語愈發多了起來,穆雙沉再如何禁制,後宮也終於開始流傳起來。
“你聽說了麼,大王要廢后了。”
御花園裡,雲素傻傻地站在山石後面,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拉地傳到她的耳中,而其中一個,還是她宮裡的人。
“是啊,大王已經好久沒有到王后宮裡來了啊。”
雲素去見穆雙沉,卻被公公溫言勸了回去:“娘娘,大王這幾日略忙,略忙。”
雲素暗暗自嘲,這人竟是連個理由都不願編給她了。
又一年上元節的燈市,雲素的河燈被對岸的一名女子拾起。
河燈上寫着:雲秋,今年,我可是能見到你麼?”
當夜,鏡湖裡突然波濤洶涌,十尺高的巨浪打翻了湖中全部的河燈。
“姐姐,我回來了。”
“娘娘,你妹妹要麼不回來,一回來就整出這麼多幺蛾子的事。”
一碟子的芙蓉糕,被白扯沒幾口,就吃得乾乾淨淨的,他抹了抹嘴,“如果我沒猜錯,胡狄王的元魂大概也被她塞進畫裡了吧。不過,我還有個疑問。之前,我在安元村的時候,胡狄王曾經出現過,那時,到底是誰?”
雲素抿着嘴。
“該不會是令妹吧?”
雲素面色陡變。
“她得知穆瀟瀟捕獲了那隻雪雕,就想據爲己有?其實,她不用想得那麼多,穆瀟瀟抓的那隻雪雕,本來就是給他哥治病用的,雲秋姑娘又何必再費心跑這一趟。”白辰有意無意地瞥向雲素,轉而又把視線移向了窗外的水面。安寧的波光上,撒開一片清冷的月色。
“不是的。”雲素忽然答道。
“哦?不是麼?”
白辰一臉故作疑惑的表情實在僞裝得太爛,雲素無奈,只得嘆了一口,緩緩開口:“那人的確是秋兒。有一日她告訴我,她的畫出了很大的問題,而瀟瀟正好抓到了一隻雪雕,或許雪雕的玲瓏心補全她的這個缺陷。
然而沒過幾天,她又說,瀟瀟好像喜歡上了那隻雪雕,秋兒怕夜長夢多,便借了穆雙沉的樣子,到安元村把瀟瀟強行接回來了。”
白辰點點頭:“這麼說來,安元村裡,那個醫廬的孫大夫也是令妹的眼線嘍。不然的話,她又怎麼知曉,穆瀟瀟已經和雪雕如膠似漆了啊。”
“是。”
“娘娘。”白辰按着扶手,起身說道,“想雲家當年也算是胡狄數一數二的降妖師,突然後輩沒有了靈元力,你們就沒有追尋過緣由麼?”
“父親說,身爲降妖師,一身殺伐太重,是上蒼責罰我等,才收回了我族的靈元力,也把我雲家作爲降妖師的資格一併收了回去。”
“錯!大錯特錯!”
雲素只見白辰手中撒開一把深藍的星屑,碎落在平靜的湖面。忽然,鏡湖的湖面漸漸沸騰起來,冒出無數只泊泊的水泡,完整的月光被打碎,水下更像是有什麼古怪到呼之欲出。
“你們雲家的靈元力根本不曾消失過!可惜你們從來沒有去尋過真相,又或者,瞞騙你們的人,就是你們雲家的家主!雲家斬妖伏魔,在胡狄一帶縱橫往來,雲家之名,更是讓無數妖邪聞風喪膽……
也許,就和如今的雲秋想要的一樣,更甚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赫赫威名,壘高了整個雲氏家族的地位。
但同樣,也讓你們重重地摔進了塵埃。
分文不值!
雲家祖訓,雲家人世代不得入朝入宮。
敢問娘娘一句,你可是忘了你家的祖訓?”
白辰倏爾一笑,笑容卻是無比瘮人。
雲素那副佯裝已久的神情,終於全然崩塌!
“哈哈哈!果然是亓門的少主啊!只可惜,你腦袋再好使,再讓你想明白了,那又怎樣!你還不是乖乖入了我的甕中?!哈哈哈!”
“娘娘,胡狄穆氏,就是當年封印你們雲家的人吧。
所以,你們要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