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灼顏氣鼓鼓的出了承香殿,在紅脣被肆虐的紅腫後,她毅然決定回到雜役房。
當輕盈的步伐邁入雜役房時,雜役房的人愣了半晌,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管事趙乙,他上前就躬身行禮。
在稱呼她的骨節上着實爲難了一下,稱她娘娘,她不是嬪妃,雖然她曾是皇上的嫡妃,但畢竟現在不再是,隨便稱她小娘子,更是不妥,這幾日她可是承香殿裡的寶貝,於是他僥倖的笑着道:“雜役房污濁,您怎麼來了?要是身子沾上了些濁氣,皇上怪罪下來,小的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哪!”
殷灼顏莫名其妙掃了他一眼,噔噔就進了房,在胖丫瞪得圓滾滾的眼睛中,身子擱在牀上,倒頭就睡。
趙乙在外頭可是急壞了,精明的眼睛轉了一轉,忙讓人收拾出一間最好的房間來,她留在這是雜役房的福氣,若侍候好了,日後他可就有指望了。
當胖丫奉命將迷迷糊糊的她請到收拾好的房間時,她嘀咕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趙乙一聽這句話,笑得合不攏嘴,也不給胖丫再派活計,只吩咐她照顧好這尊神。
笑意還掛着臉上,萬喜已膽戰心驚的進了雜役房,又不敢勸,只能由她,臨走時又是千叮嚀萬囑咐,趙乙唯唯應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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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澈靜坐於石桌前,桌上的一杯茶,早已冷卻,他幽幽擡手,舉杯抿了口,仍是足夠的苦澀。林婉自宮中給他捎來消息,說她已無礙,讓他放心。這般情形,他如何能放心啊?那日她被帶回宮後,蕭涼宸直接送她進了臨照宮,他突然之間,茫然起來,是自己的出現,又讓她受了委屈。
“茶涼了!”清淡的聲音響起,殷正良緩步近前,在他對面坐下:“茶涼了,該換杯茶了!”
“丞相大人——”
他笑了一笑:“如今我已不再是丞相了,只是一介草民,一介草民而已!”
姜澈陪着笑了笑,未出聲安撫,權力,是多少男子爲之頭破血流的去爭奪,甚至不擇手段,只是最後,皆爲權力所累。
“茶涼了,我待會讓涵旋沏壺熱茶去,一年多未見,真的不一樣了!”
察覺殷正良話中有話,他輕擰了下眉:“丞相大人有話直說便是!”
“記得當初在碧慈寺之時,你曾說過一句話,放不放手全在一念之間,心若放下,一切自在!”
姜澈心頭咯噔跳了一下,身伸向茶杯,觸到已消退溫度的杯沿,又縮回手,茶真的涼了。
瞥見他的動作,殷正良目露讚賞,他是個聰明人,只消一點提醒,便領略到自己話中的含義,茶涼了,他亦與曾經的他不一樣了,如自己當初自棋局中看出,他非池中之物,順則熙朝良佐,逆則衰世亂臣。
“不知丞相大人可曾細細品味過涼卻的茶?”他復舉杯,喝了一口:“熱茶可以暖心,涼茶卻更順心。茶涼了,那種味道嚐起來,更讓人喜歡,縈繞舌尖的苦澀,淡淡的,久久的,沁人心脾。”
唉,殷正良長嘆口氣,斂衣起身:“老夫別無所求,只要幾個兒女能幸福安然,老夫願付出一切代價!”
與當日他的那番話是如此的雷同,或者殷正良本意就是順着他曾說過的那句話說出口的,他曾說,只要她幸福,他無怨無悔。姜澈黯然閉上眼睛,曾經的無怨無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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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往雲逸山莊而去,車中坐着的是剛出皇宮的蕭涼宸,他接到常笑的消息,心情極其複雜的出了宮,此刻圍繞在他腦中的只有一個疑問:那是誰的孩子?
毫無疑問,孩子是她的,只是孩子的爹爹又是何人?會是自己的孩子嗎?他眼底一陣酸澀,他笑,笑自己的傻,即便她懷有他的孩子,以她的脾性,又怎麼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留下孩子?唯一的可能是,孩子是姜澈的!她恨他啊!這是真的!所以她容不得有自己的孩子,她不想要,她不會要。
立在雲逸山莊門前,腳下有了畏縮,若孩子真是姜澈的,他真能像他曾經說的那般,殺了他們的孩子麼?
石晏看出了他的猶豫,低聲喚道:“皇上——”
蕭涼宸緊握雙拳,踏着清冷的月光直入大廳:“常笑,孩子呢?”
常笑的眉不覺皺起,應了聲忙去廂房,不顧蘭心的極力反對,硬是將蘭心和孩子帶到他面前。
蘭心緊緊抱着孩子,生怕孩子被搶走,聲音有些顫抖:“你們想怎樣?”
蕭涼宸慢慢走近,緊緊的盯着孩子,冷俊的臉晦澀不明:是個小丫頭,白裡透紅的小臉蛋上嵌着一雙忽閃忽閃、水汪汪的的大眼睛,兩串眉毛像兩隻彎彎的新月,微微上翹的鼻子,纖巧的耳朵,粉嘟嘟的小嘴。見他近前,咯咯笑了,小小的身子不安分動了起來,朝他伸出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咿咿呀呀,似鬧着要他抱。
他不禁想要伸手去抱過她,蘭心輕斥一聲,將兩隻小手按住:“別胳膊肘往外拐,他是壞人,別理他!”
常笑的臉頓時烏黑,這幾日,他着實領教了這個丫頭的厲害,真是跟誰像誰,不由偷瞄了一眼蕭涼宸陰沉的臉色,暗歎口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一雙鋒芒銳利的眼睛狠狠盯着蘭心,眼中射出寒芒,微薄的脣吐出奇冷無比的聲音:“朕只問一次,是誰的孩子?”
蘭心直覺胸口一陣壓迫,仍倔強的仰起頭,拒不屈從:“我的孩子!”
蕭涼宸深吸口氣,大步出了大廳,常笑輕哼一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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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們出去,你們這幫壞蛋!把孩子還給我們!我要殺了你們!”從柳喊得聲音嘶啞,卻無人應聲。
無影重重嘆了口氣,姜澈回京後,讓他回賀州去看看孩子的情況,於是他和從柳一起前往賀州,不想竟被常笑跟蹤,劫走了孩子,還將他們幾人鎖在這不見天日的房子裡。
從柳屈膝坐在角落:“無影,你說他們會怎樣對付孩子?”
他搖搖頭,難說,想到當日常笑盯着孩子時,只問了句:“是誰的孩子?”,然後像是不需要他們的回答,直接將孩子擄了去。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我怕他們對孩子不利,不如告訴他孩子的身份。”
“不行!絕不能透露孩子的身份!”一直沉默寡言的向雪冷冷出聲,當她得知宗城桓曾親往洛京欲帶殷灼顏離開時,她已決定,孩子只能是他的,他的亦兒。
從柳苦澀笑笑:“灼顏若不想說出孩子的身份,我會支持她!現在有蘭心在亦兒身邊,亦兒一時半刻不會有危險。我也不信蕭涼宸真有那麼狠心,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我只怕他不知孩子的身份會對孩子動殺心。”
向雪冷哼一聲:“他若敢下手,我會拼上我的命殺了他!”
一陣腳步聲截斷了三人的談話,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柔淡的燈光照亮了些房子,向雪幾乎沒有遲疑,騰的竄上前襲向來人。
石晏猝不及防,捱了她一拳,快速反應過來,與她赤手交戰起來。
無影望着房外交手的兩人,冷冷掃了一眼立在房外的幾個黑衣人,並沒有動手,一則孩子在他們手中,他不能動手,二則他們的身手好,自己一人拼殺出去還可能,可身後還有一個從柳,不值得動手。
月色下,二人交戰在一處,一時打得難解難分,石晏身手自是不錯,方能得以成爲蕭涼宸的近身侍衛;向雪自幼被當做殺手培養,身手更是不必說,不然歸順於宗城桓後也不會成爲他的左右護衛。
兩人爭鬥良久,誰也沒有停手的意思。
“別打了!”一聲怒吼,交手的兩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望着怒瞪的他們的從柳。
從柳重重呼了口氣,厲聲質問石晏:“你到底想怎樣?”
石晏若有所思的瞥了向雪一眼,冷冷吐出幾個字:“帶你們回宮!”
三人連夜被帶進宮關進牢房,在長吁短嘆之際,蘭心哭哭啼啼的被送了進來,哽咽道:“孩子被他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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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孩子已睡下了,尤公公傳了兩個姑姑照看着。睡得可香甜呢!”萬喜小聲稟報着,見他只是靜立於殿中,試探的問了句:“皇上,要不要小的去雜役房接她?”
蕭涼宸轉身冷冷瞟了他一眼,漠然的揮手讓他退下。今晚,他不能見她,怕,怕逼她說出事實,而那個事實卻是他不能承受的。
躊躇良久,他邁着大步去了偏殿,示意照看的姑姑退出殿外,他側身坐着牀前,那張小臉是如此的甜美、可愛,讓他沒來由的喜歡。她的孩子啊!他難受的捂住心口,不,不,他要去問她,問她是誰的孩子,他不允許這孩子不明不白的身份,如果真的是痛,就狠狠的痛吧!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出了承香殿,沒帶任何侍衛,只攜了一個萬喜,徑直去了雜役房。
深夜被喚醒的趙乙有些惱羞成怒,但看清楚來人是何人時,激動的無以復加,顫抖着腳步領他前去她所在的房間,同時也爲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
蕭涼宸立在房前,揮退了身後的幾人,雙手推開房門,直覺陣陰風撲面,他的身子猛然頓住,良久才深吸口氣返身關上門。
房內縈繞着一種陰冷的氣息,他不確定的喚了聲:“殷瀟庭——”
寂靜無聲,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恍恍惚惚間感覺有什麼朝他靠近過來,愈來愈冷,他暗笑自己會相信所謂的鬼魂,但還是遲疑的低聲道:“如果真的是你,做些什麼讓朕知道!”
蕭涼宸屏息而立,久久,無任何一絲動靜,他閉上眼睛輕鬆的舒了一口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是自己在欺騙着自己,因爲在她身上,他太沒有把握。
他走到牀前,沉睡中的她是如此安然,靜坐良久,卻始終未喚醒她。原來還是有一些東西在害怕的,九五之尊又如何,不能掌握的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