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祭前

神州福地,自五百年前那一場道魔之爭奠定了正道之勢後,三大門庭各居一角,雖偶有聚會,但卻也不過是門下弟子之間演武鬥法互相切磋,象如今這樣三大門庭之長聚首一處合力封陣,還是這五百年來的頭一遭。

因而這個封印大祭,已被中原修真屆視爲一場盛況,鎖心殿主柳青眉在這三位門長中年齡最輕,但身爲鎖心一殿之主,之前又是老殿主的唯一傳人,自是實力不可小窺。清風閣的端木閣主,一向是深居簡出,幾乎外人無法得見,這位閣主身爲清風閣這一大派,同時又是上古木族一脈的首領,更顯神秘之極。更何況還有天都谷的谷主林破念,這個在中原如神一般的名字,幾乎代表了整個中原正道,據說將破天都谷赤天太清的最高境界,一身修爲以然通神化虛,很多人傳言此次封印大祭將是這位高人的最後一次現身,之後將破空而去。

如此一來,很多人的目光都已經關注在了這三位代表着中原修真最高境界的宗師聯手上面,完全忘了封印一事,在他們看來,這三大宗師聯手,幾乎可以託天換日,微微一個封印又有什麼了得。

大祁朝都,王者之地。

此時的大祁悠悠傳襲,已經過了千年,當年那鐵血征戰的歲月,早已經在錦衣玉食的打磨中日漸褪色。

在那高大厚固的城牆之中,一座座宮殿層層林立,那四角的金玉鈴鐺和宮殿的雕欄琉璃,將大祁王者之氣烘托的異常華貴。

此時在那正中央的金殿之上,一個年邁的老者頭戴珠簾龍冠,身穿金黃色袍服,高高的端坐在金殿的龍椅之中,正是如今大祁的人皇。

只是老者如今的雙眼卻已經是渾濁不堪,兩隻大手也是枯若干樹,顫巍巍的抓着龍椅的扶手,即便那身金黃色的龍袍透着無上的威嚴,但卻被老者那昏昏欲沉的面容一掃而空。

金殿的兩邊,站着若干身披朝服之人,此時見皇者如此不堪,也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只得在這裡苦熬着,等皇者醒來宣佈退朝,一時間整個金殿之上,竟似沒有人一般,寂靜的沒有半點的生氣。

卻在這個時候,忽然從金殿之外,午門之起有侍衛高聲宣喊:“武王歸朝!”

這聲音接連而來,有節奏一般的一直傳到金殿之中,卻如同一聲炸雷在這沉寂的金殿裡響起一般,那些沒精打采的朝臣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從眼睛裡看出了一絲的驚訝之色,更有相鄰的朝臣竟開始低語起來。

一直昏昏欲睡的皇者此時似乎也被這聲音驚動,微微的睜開那雙混濁的眼睛,看看下面正自議論紛紛的朝臣,又擡頭向金殿正門望過去。

只聽得一陣似緩卻急的腳步聲由遠而至,須臾之間,一個身材頗高的身影出現在金殿正門處。

這人一身淡淡的金色鎧甲,隨着那腳步聲不時的發出交擊的脆聲,雙眼炯炯有神,額闊眉濃,面若紫金,隨着那腳步聲登入金殿之上,頓時一股威嚴之氣將原本那死寂一卷而空。

大祁武王,不知何因,竟奔波千里趕回了王大都。

如果說大祁皇族一脈如今還有昔日那征戰百死金戈蕩寇之氣概的話,那麼這氣概既不在高高在上的皇者身上,也不在後宮衆多子嗣身上,而是全然含在了這位武王身上。

他是大祁先王最後一個皇子,也是先王最爲寵愛的皇子,若非先王登天時候他尚且年幼不更事,那如今坐在那龍椅上的,恐怕就是他了。

待及弱冠,他的身上已顯出當年先祖的威風殺氣,手下三萬弟子兵即便是皇者身邊的金甲侍衛也望塵莫及。皇者恐其奪位,而遣派他戍邊新城,卻未想其竟將荒無人煙的新城打理的幾若王大都一般繁華。

近數年來大祁之中屢屢有反戈之伍,皆是仰仗武王手下數萬羽林軍揮戈蕩寇,以此武王在大祁朝中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是武王本人卻是極其低調,隨着位高權重,卻更是深入簡出,平時只是居於新城,少有到大都來,傳言這位武王不僅英勇蓋世,更是身具道法,所以才與王位不感興趣,否則的話僅憑手中那數萬羽林之威,恐怕這皇位就要換人。

即便如此,但武王已是如今大祁之中唯一的頂樑之柱,故今日忽然出現在金殿之上,不僅讓衆多朝臣心覺突然,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者,都有些驚訝。

如今的皇者,早已經是垂垂老矣,雖然身披龍服,但這個位置對他卻是絲毫沒有留戀,反到是看到眼前這個一直讓自己寢食難安的皇弟,一派的威嚴朝氣,心裡不僅有些嫉妒。

他強自從龍椅上站起來,稍微的擡了擡手,用一種蒼老的聲音說道:“吾弟過來,可想念爲兄了……”

武王雙眼精光一閃,疾步上前,深深拜倒在金殿之上,叩拜皇者。

皇者擺了擺手,說道:“吾弟快快起來!”

武王起身,這纔來到皇者下首,在那裡有一個把椅子,卻是一直爲他準備的,在這金殿之上,唯獨武王可以坐着而無須與其它朝臣一樣。

他看了看上首那龍椅之中老邁的皇者,心裡微微一嘆,說道:“我這次回來,一則是許久不見皇兄,甚爲想念,二則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急需皇兄定奪!”

皇者聽武王如此一說,雙眉一皺,問道:“是什麼急事,要吾弟不辭千里奔波而來?”

“是十萬大山的通道!”

武王的話聲音不大,卻似在金殿之中又落沉雷一般,即便是昏昏沉沉的皇者,都似清醒過來,語氣之中似有些急切的問道:“十萬大山的通道?那通道怎麼了?”

“據我所查,一直將那南荒蠻人攔在外面的通道封印,如今已經鬆懈,將有破滅跡象,若一旦那封印失效,將意味着再沒有能阻止蠻人進犯的力量存在,而我大祁,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戰亂!”

“封印將開!”皇者那混濁的眼睛之中終於閃過一絲清明之色,他知道這四個字對於大祁來講意味着什麼,那將意味着十萬大山之外的荒人,再無阻隔,可長驅直入逐鹿中原。

當年大**國之後,爲了能將殷王朝的殘餘子弟斬草除根,曾無數次遣兵進犯南荒,卻又是無數次的在南荒狼騎的戰刀下飲恨收場,南荒對於大祁,就如同一場夢魘一般。無奈之下,大祁先祖才懇請當時早已經歸隱山林的國師,召集能人將那通路以無上神法封死,才使得大祁有了這千年的安逸。

當年大祁以建國之精兵,尚且無法奈何南荒的虎狼之師,如今大祁早已經在安逸中沉睡了千年,若封印將開,又拿什麼來抵擋那彪悍狂野的南荒狼騎,老邁的皇者終於感覺到,似乎千年的基業要斷送在自己的手中。

“賢弟,這消息可是千真萬確?”老皇者聲音之中似有些顫抖的問道。

武王心裡暗暗的嘆了一下,眼前的這個人,哪裡還有當年大祁先祖鐵血戰場的一點遺風,他點了點頭,說道:“千真萬確,此等事關國運,我怎麼敢胡言……”

老皇者似全身力氣一下子沒了一樣,頓時軟在了龍椅之上,雙眼之中掩蓋不住的露出驚慌的神色,嘴裡喃喃的說道:“如此一來,我等將如之奈何,我等將如之奈何……”

殿下朝臣,此時也是頓時亂成一片,一個個面露膽怯之色,似乎頭頂的那高高的殿頂隨時都要塌陷下來一樣,幾乎想振袖逃去。

武王見此情景,不由得濃眉緊皺,他猛喝了一聲:“慌張什麼!”

這聲音含着一股無可抗禦的威嚴,頓時將亂作一團的朝臣安靜下來。

他站起身,搶先一步,拜在金殿之前,沉聲說道:“吾皇莫慌,據我所知,事情還沒到那麼嚴重的程度,尚且還有轉圜的餘地……”

老皇者顫巍巍的說道:“賢弟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王說道:“據我所知,如今我中原的各路高人已經齊聚封印之地,將重複當年之況,聯手重新彌補封印!”

武王話音未落,整個金殿之上又是一陣的喧鬧,原本那些驚慌變色的朝臣此時似乎又如魚得水一般的活躍起來,一個個彷彿得到重生一般,更有甚者已經恢復之前那氣定神閒之意。

一個大員搶出列班,跪在地上,高呼:“吾大祁國運強盛,吾皇神勇蓋世,想來即便那通道將開,我大祁也必將揮斥方遒驅逐蠻虜,如今到是那蠻荒之地,該浴冠而慶了!此乃實在是吾皇之德威洪福!”

武王眉頭大皺,一股無比厭煩從心裡升了出來,這副阿諛的嘴臉是他平生最爲反感的,若是在他的新城,這人即便有十個腦袋,也早被武王砍下來了。

所幸此時高高在上的皇者到並沒有失去理智,他似沒有聽見那大員的一番口水般,絲毫不做理會,只是探身向前,有些不安的問道:“以賢弟之見,此舉可否會有效?”

那個大員跪在地上,原指望能得到一片讚賞,哪知道皇者連理會都欠奉,不由得頓時滿臉通紅,悻悻的又回到班列之中。

武王用餘光厭惡的看了看那個大員,又叩拜說道:“依我之見,此時我等切勿去想此舉的成敗,試想當年我大祁國師尚在,又有無數的能人異士,方纔以無上之神通佈下封印,如今且勿論國師,就是我大祁,與這些能人異士也是就與疏遠,所以,無論成敗,此時我大祁都該陳戈待兵,隨時準備突變!此時我麾下十萬羽林軍,已經開赴茫茫大山之間,以備不測,此次我返大都,就是請王兄有所準備!試想我大祁已有千年之興盛,切勿因我等一時之不慎而將先祖基業付諸東流!”

武王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即便是皇者,聽的都不覺愧疚,臉色也是發紅,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年大祁早已經習慣了安逸,而若非有眼前這個武王,這個金殿絕不會這麼平穩。

他點了點頭,說道:“賢弟乃我大祁之基柱,此事全依賢弟,且以賢弟爲主持,必成大事!”這一番話到是說的甚爲誠懇,只是落在武王的耳朵裡,不免有些失落。

武王心中暗暗的苦笑了一下,他在來此之前,就已經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到最後必然是把事情又推到他的身上,只恨自己明知道如此,卻仍是千里奔騎來此一遭,當真是癡人啊!

他叩拜在地,謝了皇者,又看了看兩班朝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心裡不由得一陣的悲哀,知道大祁早晚必將喪在這幫無知無能人的手中!

他素日常居新城,雖有避嫌之說,更多的則是不願與這幫人爲伍,此刻看到這些嘴臉,武王只感覺胸口一陣的厭惡,不願多停留一時,匆匆辭別了皇者,走出金殿。

偌大的王都,瓊樓玉宇幾如人間天宮,武王邁步走在這層層宮院之間,直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個地方自己怕是有多少年沒有仔細的看過了,這些年自己常居新城,即便是有重大之事,也是來去匆匆,而少有駐足,如今眼前這番富貴王者之氣,就似與自己全然無關一半,幾乎忘卻了自己就是在這般富貴中長大的。

武王此時離開金殿,只感覺胸口那般沉鬱蕩然一清,又被眼前這一切喚起了心緒,不禁多做了停留。

這些年偌大一個大祁,有多少人知道全師依靠武王一人之威在鎮服着,近些年雖然不似早年那般奔波盪寇,可武王心裡卻是清楚,這個大祁,已經是徒具華麗而敗絮在內了。

回想剛纔在金殿之上那班朝臣的庸庸無爲,武王只感覺眼前這般的富貴已經是半點的意義都沒有,一朝東水而去,繁華只在浮沉中。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者,都沉睡在先祖的基業上,只可恨自己卻無法象他們那樣樂在其中。

武王那身金甲在陽光下折射出一層異樣的光彩來,這身戰甲是先祖留下來的寶甲,曾披在先祖身上血戰疆場,被國師附上無堅可摧之法力,是大祁無上榮譽的象徵。

自幼年時,自己就夢想着可以穿上這身金甲,而今披上這鎧甲的數年,武王才真正感覺到這鎧甲的沉重,此時自己的身上,就等於擔着大祁的興亡一般。

至今武王還可記得當年自己第一次披上這副金甲時候的那種興奮,可如今,武王卻似乎有種疲憊在心裡縈繞不去。

假如自己當年沒有穿上這副金甲,那又會怎麼樣?武王忽然發現自己這一次,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以往每次踏出金殿,他都是風塵僕僕的趕赴自己所要去的地方,而沒有片刻的停留。而今,自己卻在這瓊樓宮廷之間流連不去,眼前的景象或熟悉或陌生,但都讓他心生感慨。

武王心裡猛的一警,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莫非是這次當真要出不測之事。

對於封印一事,武王心裡實則複雜,若是國運興旺,他必當希望率軍踏過通路,踩着先祖的腳印再臨南荒,與那些傳言之中強悍的虎狼之軍一爭高下,讓手中長槍痛飲蠻血!可如今大祁已經若昏睡的老朽,完全禁不住大力的拉扯了,即便自己麾下羽林軍勇猛蓋世,而自己萬丈雄心,但金殿之上無人可知,自己又如之奈何……

武王嘆息了一下,只願大祁國運尚在,讓此一次封印大祭順利而行,那樣或尚且可保大祁不倒。

他握了握佩劍,慨然走出了這宏偉的王大都。

赤風部落的納丹,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仔細的端詳的着手中的長刀,這把刀跟隨他已經十年了,十年間,它飲盡了這南荒悍獸的鮮血,如今終於要嘗一嘗那中原人的血是什麼味道了。

自從金帳狼王那裡接過第一戰令起,納丹就率赤風部戰士向那中原入口處而來。

看着身邊不斷經過的一隊隊狼騎,納丹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經要燃燒起來,他幾乎已經看到中原人在自己的戰刀下驚恐萬分的表情,看到那血流千里中狼騎前行的兇悍。

封印,這個封印已經將我們荒人折磨了近千年,而今,我們終於要出來了!

納丹雙眼猛的暴睜,從那雙眼睛裡射出兩道駭人的寒光,隨着那長刀一揮的方向,一隊隊彪悍的荒人騎着南蠻健壯高大的荒狼,捲起陣陣塵土向前奔去。

林破念雙眼慢慢睜開,從窗**進縷縷陽光,灑在雲團周圍,卻似完全照不到林破唸的身上一樣,他微微一笑,似含了千般的得意。

封印大祭,這個日子自己已經等了好久,而今,終於來了。

當年那封印盛況,如今在自己的主持下又要重現了,而天都谷將因此而名聲大盛,到時候即便是清風閣鎖心殿,又怎麼能比得了。

他長身而起,雙眼之中似有一種狂熱的神色閃動出來。

封印……封印大祭……

一切都在這似悄然無聲的平靜下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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