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醒了?巫士果真神通啊!”家宰蒤點了一盞油燈,喜不自禁地跪在地上衝我磕了兩個響頭。.
呃,我貌似什麼都沒做啊……
“巫士?卿相派來的人到了?”牀鋪上坐起一個人,他披散着頭髮,兩隻手抱着腦袋痛苦地呻吟道,“我睡了多久了,怎麼沒人來叫我?”
我舉着油燈在他牀沿坐下,輕聲道:“大人睡了三日了。”
男子聞言猛地把頭擡了起來,亂髮之下是一張孩子般稚嫩的臉,彎彎的眉毛,圓圓的眼睛,翹嘟嘟的嘴巴。我早就聽聞尹鐸年少,卻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一副可愛的童顏。
“足下是?”尹鐸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動着亮光。
“太史墨弟子,巫士子黯。”
“卿相的支援已經到了?”他咧嘴一笑,掀開被子就要下牀。
“大人您彆着急起來,先讓巫士看看吧!”家宰蒤按着尹鐸,轉頭對我憂聲道,“巫士,大人和民衆們一起搭祭神壇的時候突然暈倒了,這可是衝撞了神靈?”
“蒤老我沒事。”尹鐸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我之前有五天沒睡覺,那天是累暈了,沒什麼大事。”
“大人這覺睡得可真舒服,倒害得我們幾個在城門外淋了一晚上的雨。”四兒低着頭嘟囔道。
“這是……”尹鐸疑問道。
家宰蒤趕忙把昨晚上的事說了一遍,我以爲尹鐸會說幾句道歉的話,沒想到他居然當着我和四兒的面把家宰和城門守衛誇了一通,直贊他們紀律嚴明。
“城尹大人既然醒了,就趕緊去南門部署接運物資的事吧!小巫告退!”我輕笑一聲起身對四兒道,“咱們走吧,城尹既然已經醒了,這晉陽城的天塌下來,也自有他頂着。”
“且慢!”尹鐸起身攔在我身前,正色道,“巫士對鄙人的話可有什麼異議?災荒之時城民、守衛謹守規矩難道有錯?巫士淋了一夜的雨就心生惱怒,可知這晉陽城裡的人已經淋了一個多月的雨?”
我看着尹鐸認真嚴肅的表情,淺笑道:“大人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真話便是,這晉陽城城尹若是換我來做,恐比大人好上數倍。”
我這話一出,尹鐸立馬傻了眼,半晌他拊掌大笑道:“好一個不要臉的巫士!家宰,送巫士下去休息,城裡還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給巫士送去,免得怠慢了太史的高徒。”
我輕哼一聲,笑道:“城尹睡了,病了,昏迷了,這晉陽城就轉不動了。昨夜若是送糧送物的車隊到了,沒有城尹的許可豈非也要在城外苦等一夜,等到今春的種子全都浸了雨水纔好。法則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城尹訂了法則卻沒想好,如果自己有一日睡死了,這要緊的事該交給誰來負責。親力親爲,與黎民共甘苦,實屬難得;嚴明紀律,賞罰分明,更是令人敬服。只可惜,好的城尹該讓晉陽城離了你,仍舊好好的。”我說完拉着發愣的尹鐸走到了房門外,“大人看看這亂糟糟的院子,老人孩子就該找個地方統一安頓,尚有力氣的男丁女眷也該編個隊,從東城到西城,一丈一丈地清理,別今日在你家刨一坑,明日到我家拾塊瓦。卿相派你做城尹,不是讓你衝上去和村夫一起刨坑修房子的。”
四兒看了尹鐸一眼搖頭揶揄道:“阿拾,你講太多,城尹大人可能都沒聽懂。咱們還是趕緊去城門口守着,別讓盜匪大搖大擺地進城拉壯丁。”
“盜匪?”尹鐸這一下,驚得身子一搖險些摔倒在地。
見尹鐸慌張,四兒便笑了:“城尹大人不知道吧?這年頭盜匪都是白日進城的,晚上城門鎖得再緊都沒用。”
“你們是說,晉陽城裡混進了盜匪?”尹鐸大驚失色。
我見尹鐸嚇得不輕便緩下神色:“城尹莫急,這事我們也剛聽說,不知是真是假。”我把在太谷山中碰到小九的事與尹鐸細述了一番,他沉吟片刻,懊喪道:“是我處事不周才讓盜匪有機可乘,我現在就去找人,把今春的種糧再發一遍。”
“太谷的儲糧加上趙家從新絳運來的糧食,數量不少但也畢竟有限。這糧怎麼發,發多少,還需計算,但再晚也不會誤了春耕的時間。”
“巫士……”尹鐸怔怔地聽我說完,而後雙手舉至胸前對着我深深一拜,“鄙人不才,這晉陽城尹還是換巫士來做吧!”
“大人折煞小巫了。之前的戲言,大人莫要當真了。子黯離開新絳前,卿相曾大讚城尹的才能,開荒地,輕田稅,立法度,晉陽城的人如何能離了大人。”
“可我卻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一個人再能幹也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大人無需自責。只是,趙家此次派來的使者昨夜已經在城外站了一夜,大人還是先去迎接吧!”
尹鐸一拍腦袋,自責道:“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讀書的傻子,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啊!”正當我與尹鐸說話的時候,無恤突然從院外走了進來。
“你,你是——養馬的瘋子!”尹鐸待無恤走近了,失聲叫道。
“你們兩個認識?”我看着眼前兩個神情怪異的人,疑問道。
“不認識!”他們二人同時把頭轉向我,異口同聲地回道。
“哦——原來你們是老相識啊,那接下來的事要好辦許多了。”我瞭然一笑,吩咐四兒先去院中照顧傷者,自己則抱着手臂興致盎然地看着這對分外彆扭的舊友。
“你這個放馬的怎麼到這裡來了?世子升了你作侍衛了?莫非,這次趙家派了世子伯魯來?”尹鐸歪着腦袋上下打量了一番無恤。
“昨日在城門外淋雨的要是世子,我看你這傻子要如何擔待?”無恤依舊滿臉怒容。
“這事是我思量不周,巫士已經教訓過了。”尹鐸面帶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問無恤,“瘋子,這次卿相到底派誰來了,人現在在哪?我得趕緊去見見啊!”
無恤輕哼一聲卻不回答,我於是跟尹鐸解釋說:“卿相對晉陽城極爲重視,但這次來的不是世子伯魯,是卿相的另一個兒子名喚無恤。”
“無恤?瘋子,卿相的兒子和你同名啊!”尹鐸指着無恤大笑了兩聲,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你,你是卿相的兒子?”他長大嘴巴吃驚道。
“大善,傻子也有變聰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