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喝醉酒的史墨扶上牀後,我暈暈乎乎地回到了澮水邊的院子。..四兒和無邪走了那麼些天,也都有些累了,因此三人沒等天黑就各自上牀睡覺了。
我這一覺睡得很沉,四兒什麼時候起的我全然沒有發現。等我迷迷糊糊推開房門才發現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而院子裡竟站了五個身材窈窕的美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四兒。
“今早無恤公子派人送來的,說是給巫士犁田種藥的婢子。”四兒看了那五個嬌滴滴的美人一眼俯在我耳邊低聲笑道,“天未亮就站在門口了,差點被出門練劍的小狼仔當刺客砍了。”
把趙鞅賜給他的女樂送給我犁田種藥?虧他想得出來!
“你們會什麼?”我走到院中在五個美人前面轉了一圈。
“撫琴,歌舞。”
“會犁田嗎?”
五個美人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地搖了搖頭。
“識得草藥嗎?”
五個人呆呆地看着我,彷彿沒聽懂我的話。
“你們既不會犁田又不會種藥,我強留着你們也沒什麼用。給你們一人兩金,離了我這院子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吧!”我轉頭對四兒道,“去拿十金給我,另外再給她們一人裝一袋粟米。”
“巫士要放我們走?”一名黃衣女子似是不敢相信我的話。
一個出色的女樂若是賣給教坊起碼能值二十金,五個便是百金,因而她們對我的放人之舉很是不解。
“得一個自由身不好嗎?還是你們願意留下來跟我學種藥?”
“謝巫士賞!”一聽要學種藥,其中四人連忙跪地稱謝,只有一個身穿蔥綠色短衣的女子仍舊立在原地。
“你要留下來?”我笑問道。
“請巫士將奴退還給無恤公子!”綠衣女子跪地高聲央求。
四兒這時剛好拿着錢袋和米袋出來,一聽到綠衣女子的話,立馬拔高了嗓門呵斥道:“好大膽的賤婢!怎敢同巫士這樣說話!”
其它四個女樂見情形不對連忙扯了扯綠衣女子的袍袖。黃衣女子把頭磕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巫士切莫惱怒。她這人心眼死,腦子實,肯定是還沒明白巫士的話。然女,巫士這是要還我們自由身呢,還不快道謝!”
“奴與無恤公子幼年相識,請巫士成全!”然女挺起身子一臉無畏地說道。
她這話似芒尖在我心頭狠狠地紮了一下,既痛又酸,心口還微微有些發堵。
“四兒,把東西給她們吧!”我看了然女一眼拂袖轉身離去。
“請巫士成全!”我還未走上臺階,耳邊再次傳來了然女執着的請求。
罷了罷了,我輕舒一口氣緩聲道:“然女留下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房。
好你個趙無恤,你倒是大方,把舊相識都送到我這兒來了!我用溼絹布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
“四兒,我去趟趙府,今日不用給我備晚食了!”我用玉冠把頭髮束好,快步走出了院門,然女忙不迭地跟了出來。
趙府的馬車一直停在門外,見我出來了,車伕連忙從車上跳了下來:“拜見巫士!”
“回趙府!”我說完徑自坐進了馬車,然女隨後踩着車伕的背也上了馬車。
“你今年幾歲了?”我看着車外飛掠而過的風景隨口問道。
“二十有一。”然女恭聲回道。
“你二十一歲了?”我轉頭細細地打量了然女一番,見她雪膚朱脣,眼若點漆,看上去與十六七歲的少女並無兩樣。
“你與無恤相識時,他還是個馬僮吧?”
“嗯,我幼時常與無恤公子玩在一處,他幫我打水,我幫他割馬草。”然女點了點頭,臉頰上漸漸升起一團紅雲。
“你們既有這麼深的情分,他爲何會把你送到我這兒來?”我忍下心中酸澀,疑問道。
“無恤公子後來去了秦國爲官,過了這麼些年,他許是不記得我了。”然女說話間兩道秀眉輕輕一皺,雖只有一瞬卻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我眼中。
好一個癡心的女子,竟愛慕了紅雲兒這麼多年……
然女的出現讓我察覺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了許久的問題。
通常男子行了冠禮之後就會迎娶新婦,但無恤早已落冠,院中卻連個服侍起居的侍妾都沒有。一來二去我便忘了,有朝一日紅雲兒也是要娶妻納妾的。
早前因爲他出身卑賤又不受卿相的重視,所以沒有人給他送女人,也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不得寵的庶子爲妻。但此番從晉陽城回來之後,無恤儼然成了趙家最受趙鞅器重的兒子。將來送他女樂的人會越來越多,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如果真是這樣,那到時候我當如何自處呢?
“巫士,我們到了!”然女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擡眼一看馬車已然停在趙府門口。
“巫士,你不下車嗎?”然女試探着問了一句,見我沒有反應,便急不可耐地掀開帷幔跳了下去。
相比然女的急切,我突然心生了一股想要奪車而逃的衝動。
“阿拾?”就在我百般猶豫之時,車幔卻被人一把扯開了,“明夷說看見你了,我還不信呢!”一襲湖藍色交領深衣的伯魯站在馬車旁笑得一臉燦爛。
“明夷?”我往伯魯身後看了一眼,只見許久未見的明夷穿着一件白底繡墨色蘭花的巫袍臨風站在府門口,髮絲飛揚,袍袖盈風,依舊是一副顛倒衆生的仙人模樣。
“明夷什麼時候來的新絳?你們剛從府外回來?”我收起煩亂的心緒,微笑着跳下了馬車。
“他來了沒兩日,我們剛剛一起去騎了會兒馬。我啊,可是有好些年沒有騎馬了!”伯魯笑着攜了我的手朝明夷走去。
然女見狀連忙跑了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伯魯注意到她,好奇道:“這是你新收的婢女嗎?怎麼不見四兒那丫頭?”
“這是卿相昨日賜給紅雲兒的女樂,他今早派人送我院裡,說是幫忙我犁田種藥的。”
“原來是這樣,那你把人留在城外藥田就好,怎麼反倒把四兒丫頭舍下了,我可是有些日子沒見着她了。”
“然女說她與紅雲兒是舊識,求着我把她送還給紅雲兒呢!”
伯魯聞言停下了腳步,就連一旁低頭走路的明夷都忍不住轉頭打量了然女一眼,似笑非笑地扔了一句:“好個沒眼力勁的女人。”
“這事兒你得聽我的,趁現在沒見着紅雲兒,趕緊給幾個錢打發了。”伯魯沉下臉色認真道。
“爲什麼?”我纔剛開口,然女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請世子成全!”
“你看吧,她這是鐵了心要跟着紅雲兒了,我有什麼辦法?”我看了地上的然女一眼,嘆聲道。
“行了行了,起來吧!”伯魯朝然女揮了揮手,冷言道,“這會兒求得厲害,待會兒可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