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車還沒到府門前,就遠遠地看見胖丫守在大門口。
“女公子,你可回來了。”我剛一下車,她就忙不迭地迎了上來。
“怎麼了,可是沒買到降真香?”我向由僮點了點頭,他行了一禮退下。
“不是香的事,是將軍回來了!他急着找你,說是一見到你,就讓你趕緊去書房。”
“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奴婢不知,女公子你還是趕緊去吧!”
“知道了!”我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交給胖丫,自己整了整衣襟,快步朝書房走去。
伍封這麼急着見我,莫非是國君已經決定要出兵伐晉了?
“將軍,你找我?”我脫下沾滿泥土的鞋履,着襪進了書房。房內,伍封正與一個文士模樣的人交談甚歡。
“你來的正好,快來見過百里大夫!”伍封朝我招了招手。
百里氏一族是五羖大夫百里奚(1)的後人,自穆公時就是秦國的名門望族。在秦國,伍封雖然手掌上軍十萬兵馬,但畢竟身是楚人,根基不深。十幾年來,他能在秦國掙得一片天地,除了公子利的關係外,這位上大夫對他也是極其重要的。
“百里大夫敬好!”我跪地行了頓首禮。
“善,幾年不見小丫頭越發明媚了。”
“息冉兄過獎了,阿拾不懂規矩,以後還要請你多加管教。”
八歲那年,百里大夫曾經開口向將軍討要過我。最後雖然被婉拒,但是之後的日子裡只要他來府上,我總是藉口避開,今天避無可避,實在有些尷尬。
“子昭,你看,過了這麼多年,這丫頭還是不喜我啊,眉頭皺得這麼緊!”百里大夫看着我捋須笑道。
“不喜你也無妨,只要能與你家貴女親近不就好了。”兩人說完相視大笑,我也只能陪着笑了幾聲。
“我家紅藥雖說從小嬌慣,但如今長大了倒也稱得上淑德,阿拾乖巧懂事,她們二人將來定能相互扶持。”
“就像你我二人這般,福難同當。”
“福難同當,哈哈哈,善,大善!七日後,百里府會派車來接,子昭此番可以安心御邊了!”
“有勞息冉兄!”
“放心吧!愚兄祝你早日凱旋歸來!”
“謝兄長!”
百里大夫的心情看上去很好,伍封雖然滿臉笑容,但總覺得少了些生氣。
等伍封送了百里大夫,回到書房,我還傻傻地跪坐在原地。
“可是沒想明白?”
“請將軍示下!”
“我不日便要西行了,在此期間我囑託了息冉兄代爲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我要留在府裡!”我把頭一偏倔強地回道。
“吳國的大軍已經快到晉國東境了,太子鞝也已經領軍出征。國君爲防止西面的戎人趁亂偷襲,已經命我統兵駐守。戰事一觸即發,府裡的近衛到時候我會盡數帶走,萬一動亂之中有流民入府搶掠,你叫我如何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那你帶上我?”我伸手拉住他的袍袖將自己依向他,“我不怕邊塞冰寒悽苦,只要和你待在一處就好。”
伍封長嘆了一口氣,握住我的雙肩,柔聲道:“說什麼傻話,戰場上刀劍無眼,帶着你只會讓我分心。紅藥是百里氏的嫡女,長你五歲,你自小除了四兒就沒有別的玩伴,借這次機會也該認識一些別家的貴女。”
他神情,語氣異常篤定,我便知道,就算我繼續堅持也沒辦法再改變他的決定了。
“七天後我就要出發了,這幾日你可有想做的事?明日,我帶你去渭水鑿冰?或者你想去摩崖山行獵?”
“我不想去。你幾時回來?”我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最快也需三個月,一旦秦晉開戰就不可知了。”
“真的不能帶着我?”
“阿拾……”
“好了,我知道了。”面對即將的離別,我的心裡涌起一絲隱隱的不安,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一旦兵戎消了,你要儘快回來,我等你。”
“好,”伍封雖然笑着,但兩道劍眉卻不自覺地蹙在一起,“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照顧自己。”
“我知道。”
伍封領命御邊,因而歲末的祭祀也就取消了,府裡上下突然閒了下來,後院的僕役們多少有些失落,而此時,將軍府的另一處院落卻因爲家主的離開而熱鬧繁忙起來。
由僮和他所在近衛隊此次要隨將軍出行,在雍城憋了半年多的士兵們,聽說能回邊關抗擊戎人,個個都顯得精神奕奕。
豫狄是府裡的下等軍士,按理輪不到他隨軍出行,但我知道他一心想要建功立業,所以在他來求我之前,就已經讓伍封格外通融,許他進了出行的隊伍。
有的人,他心裡藏着一把火,如果不能在戰場上肆意燃燒的話,總有一天會燒了他自己,燒了別人。
與豫狄恰恰相反,無邪自打聽說府裡的近衛隊要西去御戎,就早早地到我院子裡來纏我。耍賴,耍狠,耍陰,看他把全套功夫做了個遍,我才笑眯眯地告訴他,以他現在的資歷,若想要去抗戎,估計還要熬上兩年。
無邪知道後,高興地上躥下跳。看他那開心勁,我不禁想,如果兩年後,他和豫狄一樣同我自請殺敵,那我該怎麼辦,我會放他走嗎?
不,我想我不會答應!無邪這一生不需要功名榮華,平安一世就足夠了。
七天的時間,伍封一有空就會來院子裡陪我,和我一起烤烤火,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從吳國回來纔沒幾天,現在又要領兵駐守西境,他這幾日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連看我的眼神也總帶着一絲哀慟。
七天的時間轉眼即過,伍封還未領兵出城,百里府的馬車就已經到了門口。
四兒依舊還未回來,所以胖丫替我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服,隨我一同前往百里府。
現在,站在唯一需要道別的人面前,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珍重。
“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安心離開?我不是答應過你,只要戰事一消,我就即刻回來。”伍封擔心地看着我,他深陷的眼窩和眼下疲倦的青紫色,讓我越發難過。
“你不會食言?”我想要撲進他的懷裡,告訴他我有多不願意他走,但在整裝待發,披甲執劍的上千士卒面前,我什麼都不能做。
“小兒,我何曾騙過你?”
“我信你。西塞天寒地凍,醫潭說帶着點白芷有驅寒祛邪的功用。”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繡木槿花的香囊遞給了他,“今年春天採了茜草染了兩尺紅羅一直留在屋裡,前日裡想起來就做了這個香囊,這次只能由它代我陪着你了。”
“墨色的木槿?也只有你這小兒能想得出來!”伍封用拇指摸了摸香囊上兩朵並蒂木槿花,笑着把它掖進了懷裡,“行了,這下你可安心了?”
我點了點頭,行了一個大禮道:“阿拾拜別將軍,祈願將軍早日得勝歸來!”
“去吧,莫叫百里府的人久等。”
“諾!”
我坐上了百里氏的馬車,放下簾幔的一瞬,我便落了淚。馬車漸漸地駛離了將軍府,胖丫許是第一次坐馬車,一直興奮地東看西瞧坐不安穩,相形之下更讓我心生落寞。
“女公子,你別難過了,家主不是答應你了嘛,他很快就會回來的。”胖丫說完見我依舊皺着眉頭又笑着問道:“女公子是不是難過家主沒看出來,那墨色的木槿花是你用……”“胖丫!”我出言阻止了她:“有些話不該你說,記得待會兒到了百里府,別那麼多話。”
胖丫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我示意她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到了百里府不要亂講話,他們門庭大了,規矩也多,你要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小心小命不保。”
胖丫聽完撲地一聲跪倒,打着顫地說:“奴婢不敢……”
“快起來吧”,我把她扶了起來,笑盈盈地看着她,“看把你嚇的,平日裡的豪氣都去了哪裡?”
“女公子,如果說錯話的奴婢都要被殺掉,那百里府有多少僕役也不夠用啊?”
“你倒是聰明。大府裡最忌諱的就是人多口雜,我看你平時在將軍府散漫慣了,現在可要打起精神來,把該做的規矩都做好。”
“諾!”
“行了,這規矩等下了車再做吧!你今年幾歲了?什麼時候進的府?”
“稟女公子,奴婢今年十七,進府有七年了。”
“那我以前怎麼都沒瞧見你?”我驚訝地問。
“奴婢剛進府的時候被分給了庫房,頭三年都在庫房裡守着呢!”
“庫房離校場近,難怪前兩日看你和府裡的侍衛們格外親近,原來是打小就認識了。”
“那幫猴崽子光屁股的樣子我都見過。”
“什麼?”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偷看他們洗澡了吧?”
胖丫咧開嘴大笑起來,漏了一顆門牙的笑容看上去特別有趣,她神神秘秘地湊到我耳邊:“那天,我剛進將軍府,跟在家宰後頭去庫房領差,沒想到路過操校場的時候,看到二十多個人赤條條地站在雪地裡,我當時嚇得,捂着臉就跑了。”
“然後呢?”
“然後他們也跑了。”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來,胖丫想了想當時的場景也樂得直不起腰來。
百里氏的人掀開簾子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我和胖丫大大的笑臉,所以後來百里府裡的奴婢們都在背地裡議論,說那伍氏族女因爲能有機會入住百里府已經高興瘋了。
備註(1)五羖大夫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史書上有很多關於他的記載,有興趣的大大可以查閱看看。羖,音同谷,意爲黑公羊皮,當初秦穆公爲了不讓楚成王發現百里奚的才華,就拿五張羊皮,以奴隸的價格贖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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