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爾信徒常說,秘密是他們的武器,是他們的盾牌,是他們的衣裳。
而世上最隱秘的秘密,則是那些被遺忘的真相。遺忘是夜詠者莎爾的神職領域。
因此莎爾信徒很懂得隱姓埋名,藏身於最廣泛的百姓羣體裡。
有時候,爲了達到更好的潛伏效果,他們會使用莎爾的神力,將記憶剝離。就像影心那樣,她記不起自己的過去,只知道自己的目的是把星界棱鏡帶回博德之門。
弗格·德羅戈穿過陰影之擁修道院外圍的簡樸門扉,繞過樸素的聖徽祭壇,推開一扇雙開木門,眼前便是修道院的地下真容。
建立在廣闊地下天然溶洞裡的神廟,相較於恢弘的莎爾鐵手神殿,在規模品秩上遜色,但也不失爲一處神聖庭堂。
他沿着下行階梯前進,兩旁的教徒在兜帽與面具下投來緘默的目光——是審視,也是問好。
弗格一言不發,手心裡滲出薄薄的涼汗。即便他自己也是一個精湛而殘忍的殺手,但面對這些如黑夜裡冰冷刀鋒般的教友,依舊感到由衷顫慄。
女院長站在中庭祭壇等待他。
“德羅戈,你不應該親自來這裡。有什麼消息,可以用短訊術和密信聯繫。”
“女院長。”弗格深深地鞠躬,“我申請進入失落之間,遺忘自己身爲莎爾信徒的事實。”
“哦?你想遺忘‘遺忘本身’?你一定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弗格低下頭,沒有去看女院長的身段,但知道她身穿夜幕般的長袍,皮膚亦如星夜般暗紫,一個美豔的女卓爾,彷彿塗毒的夜蘭花。
“我在灰港的鑄造廠裡知悉了一些情報……我有理由相信,聯合工業公司幕後是一頭奪心魔。”
女院長滿意地說:“很有價值的情報。一個完美的案例,再次證明了光明的虛僞表象,藏匿在統治階級背後的隱形政府,包藏禍心的當權者,這一切都將被黑夜忠實映照出來。
“要將這個消息傳播出去,引發恐慌的浪潮。發動暴亂,讓民衆衝擊聯合工業的工廠,揪出藏匿的奪心魔。”
她思忖着計策,低聲說:“要從最遭受痛苦的羣體中尋找同伴,那些加入工廠的難民需要正確的引導。你不需要竭力隱藏自己的身份,恰恰相反,你們應當向工人傳播黑夜女士的聖言,令他們看清歷史背後真正主宰的力量——那是永恆的黑夜。”
弗格驚訝地擡起頭,他覷見女院長臉上那種深沉的狂熱,就像酒精的火焰,白色的木炭,無聲無息的熱量能將人灼傷。
他很快重新俯首,“是的,我明白了。”
“去吧。還有,別忘了留心那個叛徒的蹤跡。”
弗格深深鞠躬。
他轉身沿着來時的階梯上行,兩旁的護教十字軍從面具下投來無言的目光,似乎多了一點溫度——是讚許?還是對毀滅來臨的狂喜?
是了,弗格審視自己的內心,他也在狂喜。這個光明的世界充斥着痛苦,來自於強者對弱者的凌虐,來自當權者對無權者的壓榨,來自塞倫涅信徒對莎爾信徒的挑釁。摧毀聯合工業公司,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步,但依舊值得喜悅。
他走出修道院,穿過僞裝的暗門,來到哀傷之邸的診療室,與這裡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隨後以僞裝術修改面容,此時他的身份再次成爲塵鷹伐木廠新晉小組長。弗格腳步輕盈地走出哀傷之邸,站在博德之門明亮的陽光下。
市民擁擠彷彿潮水,商販沿街叫賣,報童歌頌戈塔什與聯合工業的偉大。
雄壯的鋼鐵衛士橫行穿過街道,無人敢接近它們。
焰拳僱傭兵當衆酗酒,以審查的名義貪昧商人的貨物。
強權與腐敗,這是一對雙生子。弗格默唸。
身穿藍色工服的提夫林夫婦牽着年幼的孩子,眉開眼笑地分享在清賬屋櫃檯提取薪資的喜悅。
他們說着:“日子在好起來了,都好起來了。”
弗格的嘴角略略勾起諷刺的弧度,他悲哀地看着這些淪入秩序機器的一員,他們得到了小恩小惠,得以養家餬口,就選擇無視了統治的殘酷本質。
雖然他們雙眼健全,卻比贊納·圖賓那個瞎侏儒更盲目,贊納至少是光明秩序的幫兇,而他們僅僅是光明下的塵埃,因爲一陣風而起舞,便自以爲可以趨近太陽。
“繼續笑吧,直到被生活完全擊垮,繼續盲目吧,直到黑夜降臨的那一天。”
他緊了緊身上的亞麻工服,快步朝石化蜥蜴之門走去,與一羣冒險者擦肩而過。
“怎麼了,影心?你看到誰了?”卡菈克好奇地問,循着高精靈牧師的目光追逐人羣,卻只看到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的背影。
“那個人,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我想不起來究竟見過他。”
“既視感啊。”林德回想起《黑客帝國》,“說不定是矩陣運行出錯了呢。”
他有時候會通過奪心魔蝌蚪給隊友們在腦子裡傳輸電影畫面,所以他們也都懂這個梗。
蓋爾微微一笑,“說起來,奪心魔主腦的蜂巢思維,是否也是一種矩陣呢?”
“值得探討的問題。但現在,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任務上。拉馬齊斯高塔是封閉的,想要抵達那裡,就需要繞個路。”林德伸出手指在太陽穴附近打繞,“我們從巫術雜貨店過去吧。”
說起巫術雜貨店,只需要知道,這是一間神奇的魔法工藝商鋪,出售各式各樣的魔法道具。
店鋪主人名爲洛若坎,是一個志大才疏,盛氣凌人的法師。他趁着拉馬齊斯高塔的主人離開,將這座豪華、神奇的法師塔據爲己有,並且儼然以大法師自居了。
衆人的目的是在拉馬齊斯高塔設立靈能波放大器,也就是要將這座法師塔給“佔領”下來。
洛若坎估計不會高興的,但林德認爲他是個體面人,假如洛若坎不想體面,那麼冒險者們也有很充足的理由和手段來幫他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