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牀上。
邀月那一雙冷冽的眸子已睜開,如一汪幽深不波的寒潭,叫人看不出絲毫情緒。但這寒潭之中,卻又彷彿隨時能掀起波浪。
她咬着牙,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輸了。
輸的徹徹底底。
她能夠感覺出,玉連城對付她時,甚至還未使出全力。
這對於無敵天下數十年的邀月來說,無異於重重打擊了她的驕傲和尊嚴,這種失敗簡直比殺了她還要可怕。
在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她就是想過自殺。
但隨即想到就是如何報復回去。
砰!砰!砰!
就在這時,碰撞聲傳出。
閃電般的碰撞聲,綿密如鼓點。
邀月只一聽,就猜得出是兩個絕世高手在交手,。
她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她自然猜得出,其中一人必然是玉連城無疑。
可另一人竟能與玉連城久戰不敗,只怕武功不輸給自己,這會是誰?
難道是燕南天活過來了?
亦或者方今之世還有其他的頂尖高手?
邀月猜不出,但她已有了好奇心。於是她掀開被子,勉強支撐着受傷的身體,向窗邊走了過去。
院中,兩條人影變化莫測,宛如鬼魅,剎那間就交手數十次。
在旁人眼中,這兩人已化作閃電,眼力根本無法捕捉。
邀月的眸子中卻能清晰的映照出兩人的身影,其中一人當然是玉連城,而她在瞧清楚另外一人時,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好似白紙一般。
——憐星!
那人竟然是憐星!
憐星的武功分明還不如自己,可爲何能和玉連城交手歷經上百招不敗,難道玉連城是有意留手?
但很快,邀月就已有了個可怕的發現。
憐星出手間有一股奇異的吸力,雙掌不斷劈出,內力更似無窮無盡。
而隨着她每一次攻擊,更是寒氣森森,如霜如冰,連地面都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
這……難道憐星已臻至傳聞中的明玉九重!?
“不可能,絕不可能。”
邀月玉手緊捏,指節有些發白。
得知憐星達到明玉九重,似乎比玉連城擊敗她還難以接受。
這並不難理解。
人能夠接受別人超過自己,比自己有錢、比自己幸運……
但若這人是自己身邊的人,那麼立刻就會變得不平衡起來。
更何況,憐星從來都是她的跟班,甚至不敢和她大聲說話。
而如今,憐星不但找了一個比她武功更高明的相好,就連憐星自身的武功也遠勝過她,邀月有如何肯咽得下這口氣。
明玉九重。
一定要突破明玉九重。
唯有如此,才能與這兩人有一戰的資格。
可究竟如何突破,邀月心頭卻是一點方向也沒有。
就在邀月發怔間,玉連城和憐星卻已停下交手,並向邀月所在的這個房間走來。
邀月頓時心頭一跳,有種偷看別人被發現了的感覺,竟不由又回躺牀上,閤眼裝睡。
就連邀月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樣,以她的性格,縱然現在傷勢還在,但難道不應該和玉連城再鬥你活我死嗎?
腳步聲近,玉連城和憐星交談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明玉功第九重果然厲害,不但自身真氣能夠源源不竭,永無衰竭,而且還能吸人真氣,隨手更是能將人凍結成冰。”這是玉連城的聲音。
“可縱然如此,我們若繼續交手,我都是有輸無贏,而且輸的還很慘。”憐星的聲音傳出,似帶着一絲遺憾。
躺在牀上的邀月更加吃驚,她先前走神,沒有仔細去看兩人交手。
但現在一聽明月九重都不是玉連城對手,心頭不由生出絕望之感。
“不。”玉連城搖了搖頭:“明玉九重未必會是我對手,但你之所以敗的如此快,如此徹底,是因爲你纔剛剛晉升這境界,對明玉真氣的掌控還不夠。再等上三五個月,你的實力就要遠勝現在。到時就算我想對付你,只怕也要花一番手腳。”
“嗯,你說的不錯,到時候我們再鬥一場好了。”憐星又將目光移向邀月,嘆息着道:“若姐姐能放下心中的執念,或許她早已臻至明玉九重了。你的醫術高明,快看看姐姐,她怎麼現在還沒醒?”
“她若放得下,她就不是邀月了。”玉連城搖了搖頭,又走到牀前,用手給邀月把了把脈。
他看了邀月一眼,嘴角掠起一絲的笑容:“放心吧,我出手很有分寸,你姐姐武功又高,最多調養一段時間,她就能恢復。”
憐星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樣就好。”
“對了,在你昏迷時,段家的三姑娘給我送來了個消息,說燕南天又已現身江湖了。”
憐星驚訝道:“燕南天?他難道不是在惡人谷當活死人麼?”
“實際上,他的傷是可以治療的,並非真正成了個活死人。”
憐星目光閃爍道:“他既已出現,免不了要向移花宮報復。幸好,我如今明玉功九重,天下間除了你在無對手。”
“你錯了。”玉連城卻又搖了搖頭道:“我若沒有猜錯,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也已大成,論威力絕不在你的明玉功之下。”
憐星冷哼一聲道:“是麼?”
她神采飛揚,從容自信,自有一股攝人的魅力,已和當初的憐星大不相同。
“我們走吧,讓你姐姐休息。”
玉連城笑伸手攬住憐星纖細的腰肢,隔着輕薄的宮裝,已能感受她腰間的細膩:“燕南天應該就是來找我的,或許你這兩日就能瞧見他了。”
帶玉連城和憐星已徹底離開後,邀月才睜開眼睛。
“燕南天?”
她呢喃了一聲,原本是打算強撐着傷勢離開,但她決定瞧了瞧燕南天再說,畢竟那是曾與她齊名的絕頂高手。
……
繼地靈莊“江南大俠”名聲敗裂一事後,又有一件事響徹江湖。
“天下第一大俠”、“天下第一神劍”燕南天重出江湖。
這消息一經證實,頓時羣魔懾服,道長魔消。
原本橫行泰山的十三寇銷聲匿跡,不見蹤影,邪道高手“天鬼”應不愁主動投案。
江南四大賊王橫死,只因其中兩人被燕南天再履江湖的消息嚇得想要金盆歸隱,另外兩人卻是不許,起了口角爭執,最後自相殘殺。
“天下第一大俠”的名聲,即使是時隔十來年,卻依舊有着巨大震懾力。
據傳聞,燕大俠似乎要去找近日聲名鵲起的“天兵主人”玉連城。
至於原因,倒是無人得知。
但這新舊兩代高手相見,只怕又會引出一番風雲傳說,讓人期待神往。
……
長街。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噠噠噠!
忽然,一陣馬蹄聲驟響。
只見右面的街角忽然衝出一匹馬來。
馬是火紅色的,馬上的人也是火紅色的,就像是一團火,飛也似的衝入這條街上。
這馬上的人騎術實在不錯,這馬也實在是天下少有的駿馬,在鬧市中穿行,一路雞飛狗跳,竟沒有撞到一個人,撞翻一個點攤。
“終於溜出來了,娘實在太煩了。”馬上的人是一個紅衣少女,嬌美無匹,嬌靨上帶着明媚的笑容,簡直就是仙女臨凡。
她手裡還提着個火紅色的馬鞭,而腰畔也是鼓鼓的,似乎還有一條軟兵器。
“玉連城那傢伙已幹掉了江別鶴,名聲大振,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本姑娘正好去幫幫他。”
馬上的少女,自然就是“小仙女”張菁。
她本來回家和張三娘解釋幾句,就要來找玉連城。
可張三娘既擔心她孤身闖蕩江湖不安全,又想要讓女兒多陪陪自己,於是就不放她離開。
張菁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溜走,就又跑來找玉連城了。
就在這時,轉角處突然走出一人。
這人分明沒有多快,但那人卻不知爲何,只一晃眼,已到了長街的中間。
眼見就要撞上這人,小仙女已在間不容髮的剎那,將馬勒住。
“喂,快散開,不要擋路。”張菁冷哼一聲。
“小姑娘,在這長街上騎馬,也不怕撞到人。”這人的聲音低沉嘶啞,嗓子彷彿已撕裂。
小仙女驟然聽到這樣的聲音,也忍不住一怔,旋即冷哼一聲:“以我的馬術又怎麼會撞到人。”
那人道:“無論如何,總還是小心一些好。”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
小仙女已怒了,她雖嫉惡如仇,但本身就是囂張跋扈的性子,雖已被玉連城磨了不少,但在家裡憋了一段時間,卻又故態復萌了。
這一聲呵斥出,她掌中的馬鞭也跟着飛出。
原本死的皮鞭到了她手中,就像是忽然變成了條毒蛇,又變成了道閃動的火焰,向那人鞭打過去。
那怪人反應遲鈍得很,似乎根本不知道鞭子抽在身上會疼的,只是出神的望着這鞭子。
眼看這鞭子就要在他身上留下條血疤,誰知鞭梢到了他手裡,一條長鞭忽然斷了十幾段,一段段落在地上。
莫說旁人瞧見這一幕已目瞪口呆,就連小仙女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她只覺得一股奇異的力道自長鞭上傳了過來,她身子立刻如遭電擊,險些跌下馬去。
若喚作別人來,驟然見到如此驚人的武功,就算不被嚇得半死,也往往不敢出手。
但小仙女卻敢。
甚至還躍躍欲試。
在家裡陪張三孃的同時,她也在苦修《五絕神功》,武功修爲大大進步。她原本是要找玉連城試試手,卻不想提前遇到了這個怪人。
小仙女人已躍出,雙手一分,就拔出了兩柄短劍。
只見劍光閃動,如驚鴻掣電,就在這一剎那劍,小仙女已向那怪人攻出七劍。每一劍都玄妙無方,每一劍都險絕天下,每一劍也都是“五絕神功”中記載的精妙劍法。
那怪人驟然瞧見這劍法,眼睛也已亮了。
就彷彿是最挑剔的老饕,瞧見了一道美食。
他身子一晃,也不知怎麼回事,小仙女這七劍都落空了。
小仙女咬牙,劍光展動,一片輝煌的劍光已再次向那怪人席捲而去。
她本就年輕一輩中的頂尖高手,而配合着這劍法,只怕天下敵得過她的人並不多。
但這怪人每次只是輕輕一晃,也不見如何巧妙,就已躲過了短劍。
等小仙女把一套劍法使完,已有重複之時,那怪人終於搖了搖頭道:“這套劍法實在不俗,你這小姑娘也很有天賦。但可惜,太急躁了,完全沒有學到劍法中的精髓。”
最後一個字說完,那怪人輕叱一聲,也未看清他有什麼動作,小仙女手中兩口長劍,就忽然脫手而飛,宛如兩道青色火花,插入了一旁的牆壁之中。
小仙女自己也連連後跌,使出了“五絕神功”中的卸力法子,纔將這一股力量卸掉,站穩身子。
“咦!”那怪人似乎驚訝了一下。
他這一招使出,原本可以讓小仙女跌倒在地,一時三刻難以爬起來,給她一個教訓,卻沒想到對方修煉的武功,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妙一些。
那怪人皺了皺眉:“看來是武林世家的弟子,但無論你是那家弟子,都不能出手對人這麼重。”
幸好小仙女總算沒有將腰間的“九現神龍鬼見愁”取出來,她連續被這人擊敗兩次,終於認真的打量起這個怪人。
只見這怪人身材很高,肩膀很寬,但卻骨瘦如柴,身上穿這件短藍布袍子,空空蕩蕩,彷彿風一吹,就能被吹到房頂上。
他的眼睛已瘦的凹下去,面黃肌瘦,滿臉病容,但一雙眼睛卻顯得威風凜凜,整個人就像是一頭病虎。
病虎雖病,卻仍能虎嘯山林。
小仙女這一路雖趕的很急,卻也聽過最近武林最轟動的事。
她一個機靈,已想到了一人。臉上露出尊敬之色,抱拳躬身道:“晚輩張菁,見過燕南天,燕大俠。”
那怪人點了點頭:“只盼你以後莫要以武凌人,鬧市奔馬。”
這看起來一推就倒的漢子,竟真是“天下第一大俠”燕南天
張菁道:“晚輩知道了。”
燕南天又道:“小姑娘,你是誰家弟子?武功是誰傳給你的?”
“鞭法是家母張三娘所傳,劍法則是晚輩在一本秘籍中所學。”張菁如實說道。
燕南天忽然眼睛一瞪:“等等,你母親是?”
張菁道:“家母張三娘,一直很仰慕燕大俠,只盼燕大俠得空能來做客。”
燕南天看着張菁,眼光忽然柔和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像,的確像,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性格卻完全相反,也不知她怎麼教導的。”
張菁疑惑道:“燕大俠?”
燕南天也終於迴歸生來,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可是要去安慶?”
張菁點頭。
燕南天又是一笑:“好好,正好與我同路。”
張菁忙道:“能與燕大俠同路,晚輩不甚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