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了,聲音開始不斷地擴大,就彷彿在他們耳邊響起,運輸車隊沒有經驗的同志或者是朝鮮人民驚慌失措的看着天空,不論看向哪個方向,都無法擺脫那嗡嗡的轟鳴,他們已經被這巨大的轟鳴聲所覆蓋、淹沒。
一名名扛着槍的志願軍戰士飛快的衝進隊伍之中,大喊着,“散開!快散開!”
軍需處一名年紀不過十九歲的女戰同志喊道:“保護物資,物資不能被炸燬,保護物資啊。”
“同志,你放心,我們會保護物資,”
嗡~嗡~嗡~
轟鳴聲不斷地擴大。
突然前方的隊伍傳來了騷動。
“飛機!飛機!”
林清雪擡起頭雪白的脖頸,瞳孔中懸掛着一顆顆明亮的照明彈,四架美軍的轟炸機從雲層之上顯露出猙獰的身影。
他們被敵人發現了!
敵人的戰鬥機在俯衝。
整個運輸隊伍立即騷動起來。
“飛機,我們被敵人發現了!”
“散開,隱蔽!”
“保護物資,這些物資不能被敵人的飛機炸燬!”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伴隨着那巨大的轟鳴聲,幾乎將林清雪整個人淹沒,這是她來到朝鮮戰場上第一次遭遇到美軍的轟炸機。
咻~咻~咻!
突然,耳邊傳來尖銳的呼嘯聲,有什麼東西從天上墜落下來。
剎那間,整個世界開始連續不斷的顫抖起來,巨大的轟鳴聲充斥了田地間,連敵人轟炸機發出來的轟鳴聲都給覆蓋,到處都是慘叫和哭聲,到處都是牲畜的叫聲,到處都是雜亂不堪的叫喊聲。
整個世界就彷彿是到了末世一樣。
林清雪的瞳孔裡倒映出捲起幾丈高的泥土,破碎的彈片和衝擊將人和馬車掀翻子阿迪,被掀翻的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林清雪,林清雪!”
耳邊傳來同學的叫喊讓林清雪回神兒,她反應過來,衝到一名倒在地上的志願軍同志身上,這是一名臉頰上佈滿黑色彈片的年輕戰士,鮮血橫流,嘴巴里不斷地有鮮血冒出來,看到林清雪,他的眼睛裡帶着最後一絲希望,顫抖哆嗦的伸出髒兮兮的手,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紙。
“給,咕嚕,給,你.咕嚕呼呼”
“給我,給我。”
林清雪抓着他手中的信紙,聲音有些顫抖,但見他又去摸自己的肩章,手還沒摸到,嘴裡涌出大量黑紅的鮮血,顫抖的手掉在了身上。
“同志,同志。”
林清雪喊着,目光落在肩章上,伸手一扯,扯下來一張條子,條子上寫着‘牛敬春,一九三三年生,祖籍北河寧縣’
這名志願軍的年齡跟她差不多,甚至比她還要小一歲,只是她是學生,對方是軍人,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身上都肩負着保家衛國,振興中華的使命。
林清雪看着手中的條子,她想到了入朝的時候聽隊伍裡的老同志說:“他們的身上都有一張條子,條子上寫着他們的姓名,生辰和家庭地址,很多人都不知道對方的姓名,這張條子就是他們的身份,這張條子又稱爲光榮條,有戰士犧牲後,要把這個條子扯下來,但很多戰士都被敵人的炸彈炸的屍骨無存,只剩下衣服的碎片。”
她用力的抓着手中的光榮條,同信紙放在口袋裡,往前繼續奔跑。
整個運輸隊伍已經混亂不堪,美軍的轟炸機將一枚枚炸彈投下來,連續的爆炸聲淹沒了大家的叫喊,淹沒了戰機的轟鳴,一架飛機沿着長隆一般的隊伍,機身攜帶的重機槍噴射出兩串長長的火鏈,宛若兩道長鞭一般甩下來。
牲畜被重機槍掃射中,身體爆裂開,碎肉、連着肉的骨頭和內臟到處都是,一些在戰士爲了保護物資,撲倒在物資上,火鏈掃過去,只留下一片刺目的血痕,到處都是叫喊聲。
她看到一名跟自己的同班同學正在搶救物資,正抱着一箱彈藥,被一顆刺目的子彈貫穿了身體,剎那間,他的身體被打碎,只留下上半部分身份,懷抱裡的彈藥箱也砸落在地上,剩下半截身子的他還沒死,看着掉落的口琴和彈藥箱,沒有過多的思考,伸出手去抓彈藥箱,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只剩下半截身體,拽了幾下,卻發現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氣,眼神漸漸失去了色彩,手無力的垂落在地上,臨死的時候他的一隻手抓抓着彈藥箱的一角,口琴就掉落在他的身旁。
在國家和夢想面前,他選擇了國家。
林清雪眼淚繃不住,她衝過去抓起彈藥箱跑到路邊,把彈藥箱放在安全地的位置,回頭去看運輸的隊伍,混亂一片,但很多戰士都在井然有序的搬運着彈藥,林清雪丟下彈藥箱,也加入到運送彈藥的隊伍中。
志願軍戰士們和文工隊的同志們,以及前來幫助運輸物資的朝鮮人民正在飛快的搬運受到驚嚇的牲畜拉倒在地上的彈藥,他們頂着敵人的轟炸機,冒死搶救,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覆蓋了整個運輸隊伍。
一枚枚炸彈落在地上,捲起的泥土帶着血色,到處都是被敵人炸彈炸死並犧牲的戰士、文工隊同志、朝鮮人民和牲畜,糧食灑的到處都是。
“快,糧食,糧食都灑了。”
“小心飛機,小心飛機!”
“同志們,加快速度,搶救彈藥和糧食,前線需要這批彈藥和糧食。”
到處都是鼓勵的叫喊聲,扛着槍的志願軍和朝鮮人民混作一團,一個人倒下去,後邊的人接上來,他們將一袋袋糧食扛下去,把彈藥箱背下去。
林清雪大汗淋漓,喘着粗氣,用力的扛着一袋子糧食,不堪重負的倒在地上,身旁的戰士將她攙扶起來,“同志迷你沒事.”
話未說完,天空上一串火鏈般的子彈掃射下來,子彈擊中的身旁的戰士,身體瞬間炸開,鮮血噴灑了林清雪一身,她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斷肢,她哭喊着撿起地上的手臂,尋找着他的光榮條,她無法想像,前一秒還在幫助自己的同志下一秒就被敵人的子彈擊穿了身體。
“快起來!”
一名戰士跑過來,把她拉起來,大喊道:“同志,不要待在一個地方,快隱蔽起來。”
林清雪渾身是血,滿臉都是淚痕,帶着哭腔的喊:“光榮條,光榮條。”
戰士看了眼林清雪手中的斷肢,瞥見光榮條的位置,喊:“同志,光榮條已經被打碎了,沒了,你快去隱蔽,等敵人的飛機走了,再出來。”
林清雪踉踉蹌蹌的走着,腦海裡浮現曾經的事情,她曾在野戰醫院慰問過傷兵,從那些傷員身上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她曾在坑道里躲避敵人的轟炸機,聽着轟炸機的轟鳴,那是威脅他們後勤運輸部隊的武器。
她想着,這名戰士將她拉到一個反斜面,說:“同志,你躲在這裡,敵人的飛機掃射不到。”
說完,他又轉身投入到戰鬥之中。
剛走幾步,一顆炸彈落在他的身側,猛烈的爆炸捲起大量的泥土,地面都在顫動,彈片四濺的到處都是,射入泥土,沒入樹幹,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林清雪擡起頭,晃掉帽子上的泥土,大喊道:“同志,你怎麼樣?”
那名戰士踉蹌的站起身,說道:“同志,我沒事,你隱蔽好,別被這洋鬼子的鐵鳥炸到。”
他踉蹌了幾步,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林清雪大驚,看了看四周,沒人幫忙,這個時候都在搶運貨物,照顧傷員的人非常少,咬着銀牙,她從反斜面站出來,跑着來到那名戰士身邊,敵人炸彈就在距離她七八米遠的位置爆炸,破碎的彈片嗖嗖的穿過身邊,她心裡很害怕,但更害怕那些幫助她的戰士被敵人的炸彈炸死。
“同志,你怎麼樣?”
這名戰士嘴裡吐着血,“同志,快,快走,別管我,敵人,敵人的鐵鳥,鐵鳥”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林清雪心中一驚,低頭看去,卻見這名戰士的肚子被彈片擊穿,鮮血緩慢的侵染着他的棉服。鈴晴雪趕緊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手帕,摁着戰士的傷口,大喊道:“快來人啊,衛生員,衛生員!這裡有傷員!”
“同志,我是衛生員。”
一名女同志跑過來,蹲在兩人身旁,解開戰士的棉服,露出那猙獰的傷口,他的肚子已經被彈片前後貫穿,血淋淋的傷口正不斷流出鮮血,已經把林清雪手中的手帕侵染。
女衛生員檢查了一下,有些無助的看着林清雪。
林清雪呆呆地看女衛生員,意識到這名戰士可能沒救了。
“好,好冷,我,我恐怕要犧牲了,同志,麻煩,麻煩你個事。”
這名戰士眼睛看着被照明彈照亮的天空,聲音顫抖,一說話,嘴裡不斷地涌出鮮血和血沫。
女衛生員趕忙嗷:“同志,你說。”
“遺書,幫,幫我,帶,帶回家。”
戰士眼睛瞪大,望着天空,有些無神,似乎是知道自己沒有救助的可能,他又扯下自己的光榮條,胡亂的塞着,嘴裡不斷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似是想要看一看眼前的世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看着被照明彈照亮的天空。
“嗚嗚嗚”
林清雪無助的哭泣着,眼睜睜的看着身邊一個個年輕的戰士就這樣死在了敵人的炮火之下,猝不及防,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她只有小提琴,除了小提琴,什麼都沒有。
“同志,振作起來!”女衛生員蹲在林清雪身旁,堅定的鼓勵道:“我們還有任務,我們不能讓那些犧牲的同志失望!不能讓我們的國家和人民失望!”
林清雪擦掉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她把戰士的信揣進貼身的口袋,小心翼翼的放好,扭頭看向運輸部隊,運輸部隊已經向四周的山林散開,到處都是戰士和朝鮮人民搶救物資的身影。
“同志,我要去搶救物資去了!”
林清雪把自己身後的小提琴放到這名犧牲的小戰士懷中,轉身投入到搶救物資的行列裡。
一枚枚炸彈落在運輸隊伍中,捲起丈高的泥土,巨大的衝擊波將人畜、馬車掀開,越來越多的物資掉落在地上,她跑到一輛翻倒在地上的馬車,捧着灑在地上的白麪,身旁有不少人都在搶救糧食,這些糧食無比珍貴,都是來自他們國家,在國家剛剛建立的時候,一切都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態,糧食都是無比的珍貴。
裝好的糧食她就拖着、拽着到路邊,一名戰士幫助她,放好糧食又轉身繼續搶救物資,林清雪擡頭看着運輸隊伍,敵人的轟炸機在頭頂咆哮,將一枚枚炸彈投下來,炮彈咆哮時發出巨大、尖銳的呼嘯聲,伴隨着猛烈的爆炸席捲大地,到處都是被揚起十多米高的泥土和沙石。
林清雪手裡捧着麪粉,呆愣了幾下,她看到朝鮮人民爲了驅趕牲畜,被敵人的炸彈炸死,她看到抱着彈藥的戰士被爆炸的炸彈形成的衝擊波掀飛,她看到一頭頭橫衝直撞打的牲畜被重機槍掃射,她看到一袋袋糧食、彈藥被敵人的炸彈炸燬、一輛輛馬車變成碎屑碎成散落一地,火光在地面上搖曳不停,絢爛的照明彈在天空上閃爍。
突然,耳邊傳來炸彈撕裂空氣的聲音,林清雪大驚,她意識到一枚炸彈正在自己身邊的位置落下,看了眼正在搶救糧食的同志,這些都是沒什麼戰場經驗的文工隊戰士,他們還在不知所以的搶救着灑在地上的糧食。
反應過來的林清雪把手裡的麪粉灑在地上,大喊道:“快起來,快躲起來!”
她的聲音太小了,炸彈的尖銳和連續的轟鳴將她的聲音掩蓋、淹沒,就彷彿是在波濤洶涌的海洋上丟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她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將一名名還在搶救糧食的戰士拉走,在戰士們愣神之際,一顆顆炮彈便在他們身邊炸響,衆人反應過來,迅速向四周閃躲,林清雪拉着一名女同志,遠離那片區域,然而一顆顆炮彈便落了下來。
一顆炮彈就在她們身旁爆炸,破碎的彈片卷着巨大的衝擊將兩人掀飛在地。
林清雪只感覺到頭腦嗡鳴,想要伸手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她低着頭看自己的身體,兩條手臂已經被炸斷,鮮血沾染着衣服的碎片。
嗡!!
一瞬間,林清雪的腦子就像是炸開了一般,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昏死之際,她滿腦子都是自己將不能再拉小提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