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似血,其上陰魂圖案栩栩如生,彷彿要擇人而噬一般。
孟浮垂首而立,不敢有半分不敬,而其餘弟子在“薛真人”三字出口後,面色瞬間變得煞白,由此可見“薛真人”這三字於他們而言,較之猛虎野獸的威脅,猶有過之。
而在全場霎時寂靜之時,孟浮的心思卻格外複雜起來。他還是雜役之身時,便常送些飯菜前去丹霞峰,也就是薛真人一力掌控之地。
而這薛真人的名頭之所以如此響亮的緣故,一小半在於其“玄魔宗丹道第一人”的稱號,大半倒是其性格所致。
據傳薛真人性情喜怒無常,若是煉出上好丹藥還好說,對身旁打下手的童子和顏悅色,倘若對所煉丹藥不滿,輕則打罵,甚至嚴重時,還會失手滅殺身旁童子。
可縱然如此,薛真人因其在玄魔宗的超然地位而不曾收到懲戒,長久以往,不僅未有半點收斂,反倒變本加厲,每隔十天半日就有弟子哭着喊着要逃離丹堂,久而久之,“薛真人”三字的威懾力,在無形中被拔升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孟浮對此確信不疑的緣故,便在於此刻隕落的這名弟子,其名爲樑業。他與孟浮同時上山,可待遇卻是天差地別,一者雜役,一者煉丹童子,光是那修道者的身份就令人欣羨,更別提在丹堂還有幾分油水可拿,着實是個肥差。
而在無人時,樑業也曾與他說起薛真人的劣跡,對外界的傳言倒是信了大半。
可誰曾想如今樑業卻陡然身死道消,倒是令人扼腕。
前世的孟浮在洞開靈竅後便離開了玄魔宗的勢力範圍,與樑業的點滴情分也早已煙消雲散,可如今時過境遷,他重生而來,卻意外的發生了這等事。
或許,是由於自己的緣故?
孟浮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隱約覺得自己重生之事,必定會引起一系列的風波,而這,卻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恰在此時,薛真人一身豔紅長袍在他面前微晃而過。
“嗯?樑業!”
薛真人俯下身子,在樑業脣邊一抹,放在鼻下輕嗅,一雙狹長的眸子透出點點寒意,旋即道:“好大的膽子,竟連我丹堂童子都敢殺,莫不是視我如無物!”
在場弟子心中大寒,孟浮面色卻閃過一縷不正常的嫣紅,旋即淡去,暗道:“竟是用上了震懾心神的法門,若非我反應極快,險些就要露出端倪。”
“不過……”孟浮目光在兩名看似神色如常的弟子身上掃過,心中冷笑道:“單憑這一剎那,薛真人就可斷定真兇的身份!”
果不其然,一股壓抑的怒氣霎時間便將一衆弟子籠罩在內,薛真人冷然道:“葉星,劉路!”
“真人饒命!真人饒命!”兩名身着淺綠色衣衫的少年當即拜倒在地,不約而同的出言求饒,他們身上的衣物與樑業如出一轍,顯然是丹霞峰丹堂的標準服飾,換而言之,這兩人與樑業一般,皆是煉丹童子。
薛真人目光在跪倒在地的兩人身上一掃,看似無意,可孟浮卻分明察覺到了一股玄妙而隱晦的波動稍縱即逝,神色微動的同時,嘴角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劉路,你可知罪?”薛真人淡淡的聲音響起,而名爲劉路的弟子驚愕的擡起頭來,滿臉的疑惑不解。
孟浮在一旁看得心中冷笑不已,暗道:“事到如今還是這般作態,無異於自尋死路,雖然,他本就該死!”
果不其然,薛真人面色一變,惡狠狠的盯着劉路,後者心中大駭,瑟瑟發抖,再不敢多說半句。
薛真人嘆息道:“泣血丸固然珍貴,但我更在意的還是師兄弟間的情分,說起來,劉路,你也跟在我身邊多年,怎就如此不知輕重呢?”
在“泣血丸”三字出口時,劉路面色陡然蒼白,而孟浮則暗道:“果然是泣血丸。”
薛真人忽然不再多說,興許是身心疲憊,只是問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劉路低着的頭顫抖着,彷彿要將自己埋在地裡,可不過片刻,他又擡起頭來,目中血紅一片,面露癲狂道:
“我恨!我恨那樑業並無煉丹天資,卻屢屢得您照拂,而我,不過是晚到兩年罷了,僅僅是兩年!”
劉路好似在質問,又或是在宣泄:“我不甘心!樑業何德何能,竟能習得丹道,而我心智謀略皆是過人,卻只能打打下手,永無出頭之日!”
一衆弟子,包括孟浮在內,看着劉路的瘋魔姿態,心中都是大駭,這究竟要有多深的恨意,纔會令他不顧一切將樑業滅殺?
“我表面上與他交好,可我實是恨極了他!日復一日的假意逢迎,那刻意僞裝的笑容,連我都覺得噁心!終於,我忍不住了!”
劉路露出詭異的笑容,道:“他還不知道,我在他的茶水裡捏碎了半粒泣血丸。泣血丸雖於精血虧損的修道者有大用,但對於普通的修道者而言,卻是劇毒!”
孟浮沉默,這泣血丸的功效他自然清楚,尋常煉氣境修道者若是服下泣血丸,非但沒有半分助益,反倒會引起氣血逆行,衝破經脈而亡,端的是“劇毒良藥”!
緩了口氣,劉路露出病態的笑意,道:“你們看,他死了!煉氣五重的修道者,又跟隨真人學習瞭如此久的丹道,連泣血丸溶於茶水中都無半點察覺,他合該身隕!”
“這樣也好,他死了,我也要死了!”劉路喃喃道,又陡然爆發出瘋狂快意的大笑:“可我終究贏了他……”
話還未說完,一道陰寒氣勁已然擊碎了他的心脈,這心思深沉的劉路,終究在薛真人的一指陰寒勁下不得善終。
孟浮長出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不僅全了他的心意,也算樑業大仇得報。
其實早在見到樑業的死狀,孟浮心中就有了猜測。
嘴角溢血,經脈破碎,身軀卻反常的紅潤,這一切無不指向了“泣血丸”這一大名鼎鼎的丹藥。
再觀察兩名丹堂弟子的反應,即便劉路心智不低,可畢竟城府再深也有個限度,些許異樣的神態或許不足爲憑,可落在孟浮眼中,卻是極大的破綻。
那另一名丹堂弟子葉星的反應實屬正常,加之年紀不大,顯然對此事毫不知情;
可劉路雖是傷心之態,但眼底偶爾閃過的詭譎及恨意,令重生而來的孟浮輕易的把握到了其中脈絡。
眼下劉路身死,其手上殘留的些許紅斑也就成了關鍵的證據。
可笑劉路千算萬算,卻漏算了這一重。
泣血丸其形圓潤,色澤鮮豔,本就是以諸多補血靈草煉製而成,加之劉路將切開的半粒泣血丸放入茶水中,無形中也就沾染上了泣血丸特有的紅斑粉末。
孟浮可以想象出,三人來到這千落峰,大抵是劉路的主意。
有了葉星在一旁作證,樑業意外身死之事,只消稍加掩飾便可過去。
只是劉路未料到的是,或許是緊張大意,他並未及時將泣血丸的殘跡清洗,在發現了破綻後,卻由於孟浮之言而未能及時脫身。
不久,薛真人親自前來,更以多重法門震懾、查探劉路,最終導致如此結局,不得不令人嘆息。
先是林姓弟子身隕,再是丹堂樑業被毒害,繼而劉路負罪身亡,短短兩月,便是三條性命消逝,而隱藏在暗處的迫害,又該是何等的觸目驚心!
魔門的殘酷之處,由此可見一斑。
……
善後之事,自有管事遣雜役等人來辦,一衆煉氣境弟子均是心潮難平,紛紛離開。
看得出來,李明軒因樑業兩人的身死有所觸動,平日嘻哈的笑臉不復出現。孟浮暗歎一聲,其實無論是魔門還是仙門,只要步入道途,便是溝壑叢生。
道途多艱險,爲了利益,爲了仇恨,修道者間的爭鬥從未平息。前世的他修道八百載,縱觀道途沉浮的芸芸修道者,其中殺戮鬥法屢見不鮮,陰謀算計也是等閒,若非孟浮機緣不淺,早已落了箇中途殞身的下場,又何能參與到最終的天穹星閣之戰?
這一世重新來過,孟浮不欲如前世那般孤身一人登臨蒼穹,而是要集結勢力,打造屬於自己的班底,憑空築雲梯,直達那七篇道卷所衍化的天穹星閣!
“你與樑業相識?”
冷淡的聲音傳來,孟浮游離的思緒被拉回,心思電轉間,應道:“真人明鑑,弟子孟浮與樑業自幼相識,如今已有七載光陰。”
薛真人點點頭,狹長眸子看似渾不在意的微微掃過,可孟浮卻分明感受得到自己體內的情況已被他完全看透!
好在此時這具身軀的靈竅資質只是尋常,雖然道行進境快了些,想必也不會引起懷疑。
果不其然,薛真人的目光只是稍一頓便移開,孟浮暗自鬆了口氣,卻又聽聞:
“你又是何人?”
李明軒錯愕的擡起頭,萬沒想到薛真人會問及自己名姓,對上後者寒冷的目光,他聲音乾澀的道:“弟子李明軒,拜見薛真人。”
“孟浮,李明軒……”
薛真人淡淡道:“明日起,到丹霞峰丹堂做事。”
孟浮與李明軒均是面色一滯,看着薛真人帶着葉星飄然而去的身影,不禁對視一眼,露出苦笑。
“這下子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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