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幼薇應下之後,便去了側室準備。
她面無表情,眼中已經有了決絕之意。
她已經接到命令,今日刺殺徐鳳年,不論成敗,她都難免一死。
雖然如今的情形與她想象中有些不同,多了一位不知深淺的年輕公子,但她同樣沒有退路。
不過是伺機行事罷了。
她不是個蠢人,自然知曉,幕後之人將自己養到現在,讓她練了十幾年的劍舞不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要幫她報仇。
而是將她當做了一枚棋子。
但這個世道,她不做這棋子又能如何?
一旦她拒絕,幕後之人同樣不會放過她。
更何況,也的確是北涼滅了西楚,屠了她全家滿門。
國破家亡之仇,如何能夠不報?
此刻,她倒是隻希望,與她相依爲命多年的媚娘能夠得到那位年輕公子的青睞,不至於在她死後,失了性命,或者淪爲無家可歸的野獸。
雅室之中,李承幹不開口,徐鳳年也不敢輕易開口,一時間,便顯得頗爲安靜。
片刻後,徐鳳年調整了下語氣,似是不經意的問道:“殿下覺得這魚幼薇如何?”
李承幹淡淡道:“貓養的不錯。”
徐鳳年語氣一滯,一旁的老黃也忍不住想笑,倒是青鳥雖然看似平靜,實則卻一直在壓抑着心頭的悸動。
她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怎麼能對其他的男子心動?
只是,李承幹方纔那帶着淺淡笑容的面容卻彷彿在她腦子裡生了根,輕易無法抹去。
約莫盞茶功夫,魚幼薇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
此刻,她略施粉黛,一身青色羅裙飄逸動人,紅綾纏手,尾端系劍,柔媚又不失英氣,可謂是風華絕代。
尤其是她開始舞劍的那一刻,劍光耀八方,更是爲她增添了一股驚心動魄的魅力。
李承幹輕撫着懷中武媚娘柔順的皮毛,靜靜地看着魚幼薇的劍舞,忽的想起了杜甫的幾句詩。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果真是絕美。
今日,便是看到這一曲劍舞,便已經不枉來此一遭。
事實上,在他心中,背後的萬千算計,陰謀思量,皆不如眼前這一曲劍舞來的令人讚歎。
十幾年的功底,或許不如真正的公孫劍舞,但依舊非同凡俗。
一舞落罷,李承幹撫掌而贊。
徐鳳年自也是一同鼓掌。
魚幼薇氣息微喘,俏然而立,她對於徐鳳年的讚許並不爲所動,反而因爲李承乾的幾許讚賞之色,感到了極大的滿足和鼓舞。
她不知道這個令她頗有好感年輕公子究竟是什麼身份,但她知道,即便她不刺殺徐鳳年,也依舊不可能與之有什麼瓜葛。
對方身上的那股氣質既令她下意識的親近,卻也不禁生出了幾許自慚形穢之感。
即便她從未做過什麼皮肉生意,可淪落於風塵之地,這等卑賤之人,又豈能再去奢求什麼?
待氣息平復了許多,她輕輕垂首看向徐鳳年,問道:“世子殿下,妾身還有一曲劍舞,只是有些香豔,不知可否只舞給世子一人?”
徐鳳年面容微凝,他不經意間看了李承幹一眼,淡淡道:“這位公子是我的貴客,你若有不便,可單獨舞給我二人。”
魚幼薇暗暗咬牙,看到李承乾的時候,竟有些心慌。
不過,她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沉默片刻,她微微一笑,道:“好。”
輕柔的聲音彷彿珠玉落地,卻平靜的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徐鳳年揮了揮手,老黃,青鳥包括靠在門內的褚祿山皆是紛紛退開。
不算大的雅室之中,便只剩下了李承幹,徐鳳年,魚幼薇和一隻叫做武媚孃的白貓。
劍舞驟然而起,只是卻沒有半分魚幼薇方纔所言的香豔,反而滿是悲壯肅然的意味。
一首《望城頭》在她的口中彷彿活了過來,字字悲愴憤慨,卻與這一刻的劍舞配合的相得益彰。
直到,劍光如落虹,刺向徐鳳年的瞬間,肅殺之氣也隨之徹底爆發。
十幾年所學,只爲了這一劍。
所以這一劍在這一刻幾乎融入了她的一生,竟顯得前所未有的驚豔。
便是李承幹都眸光微微露出訝異之色。
這魚幼薇雖然不通武道,但若是好生調教,當也是一位難得的劍客。
而徐鳳年看着直刺向他咽喉的劍鋒雖然面容平靜,卻也隱隱有幾分心慌。
若是李承幹見死不救,看着他死在此處,即便再多的謀算又有何用?
而憑藉他自己,顯然也沒有能力躲過這好似千錘百煉的一劍。
李承幹靜靜的看着這一幕,毫無出手的打算。
徐鳳年想要藉此試探,他便明白的告訴他,他根本不在意一個北涼世子的生死。
他甚至更想看看,如今白狐臉不在,老黃青鳥等人也都已經離開,再加上他不出手的情況下,徐鳳年這位天地主角到底會不會死。
甚至,這對於他探索此方世界的規則也有着極大的好處。
而就在關鍵時刻,魚幼薇不知怎得,竟忽的踉蹌了半步。
便是這半步,讓她幾乎勢在必得的一劍,刺在了空處。
徐鳳年心有餘悸的爬起來,略有幾分惱恨的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李承幹,當即高聲喊道:“老黃!”
李承幹此刻卻是目光微凝,他方纔分明在魚幼薇刺偏的那一刻,察覺到了強烈的氣運變動。
一瞬間,他心中生出了許多明悟。
另一邊,魚幼薇滿心不甘,毫不猶豫的再次提劍刺去。
然而她劍舞練的再精深,也只是個普通人,在徐鳳年出聲求救之後,便再無機會。
第二劍方纔刺出,便有一劍破空而來。
以一種遠比她出劍快了無數倍的速度刺向了她的心臟。
一位指玄境的馭劍手段,自然不是她能夠匹敵的。
甚至她連反應都很難反應過來。
直到劍鋒將至,心臟部位隱隱泛起刺痛感,才稍有察覺。
不出意外,下一秒,她便會被一劍穿心而過,結束這一世的性命。
然而,那勢在必得的一劍臨近之際,卻彷彿陷入了泥沼,瞬間便以極快陷入了極慢,直到停滯不動。
下一秒,噹啷一聲劍身落地,院外不遠處,劍九黃扶着一道劍匣,滿面駭然的吐出一口血來。
他的馭劍之術,或許不如名震天下的桃花劍仙鄧太阿,但巔峰之時,甚至能夠力壓天象境的徐堰兵。
可如今,卻輕輕巧巧的就被人強行擋下不說,還被直接奪去了他飛劍的操控權。
事實上,比起前者,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後者。
他這劍匣之中皆是天下名劍,被他祭煉多年,才能夠心神相連,馭劍擊敵。
即便是以馭劍之術聞名的鄧太阿也不可能奪去他的飛劍。
然而,方纔他卻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就被抹去了飛劍之上的烙印,令他心神受創。
一時間,他甚至有些懷疑人生。
而此刻,青鳥和褚祿山也已經衝了進去,看到依舊持劍指着徐鳳年的魚幼薇時,皆是大怒,當即便要出手。
然而一道輕飄飄的聲音響起,他們便不敢再輕易動彈。
“以後爲我舞劍如何?”
魚幼薇看着李承幹,滿心複雜。
她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是和徐鳳年一同而來,甚至徐鳳年對他還多有尊重甚至敬畏,可剛纔他卻並未阻攔她殺徐鳳年。
這其中的關係之複雜,實在超出了她的理解。
但她知道,方纔那橫空而來的一劍,不出意外,便是他所攔。
可以說,若不是他,自己已經死了。
同樣,她也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繼續刺殺徐鳳年的機會了。
想要不死,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萬千思緒之下,她輕聲道:“好。”
一旁,驚魂稍定的徐鳳年略有幾分氣怒的說道:“爲何見死不救?”
李承幹語氣平淡。
“與我何干。”
徐鳳年拳頭握緊了,怒上心頭,可卻絲毫沒有發泄的勇氣。
這時,魚幼薇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當即沉聲道:“她與西楚餘孽有關,殿下是要保他?”
李承幹抱着武媚娘起身,漠然的看了他一眼。
“那又如何?”
說着他便向外走去,魚幼薇自然是識趣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剛衝進來的青鳥和褚祿山無一人敢攔。
徐鳳年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未發一言,臉色無比的陰沉。
那又如何?
簡單的四個字讓他怒火幾乎到了極致。
可他偏偏無能爲力。
這一刻,他終於徹底意識到了實力的重要性。
這時,面色有些蒼白的老黃緩緩走了進來。
徐鳳年看着他,一字一頓道:“老黃,教我習武。”
“好嘞,少爺。”老黃當即應了一聲,而且他也大概知道一向不愛習武的徐鳳年爲何突然生了習武之心。
只是,他雖然很看好徐鳳年,可他着實不知,那等恐怖的人物,當真只是刻苦修行便能夠追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