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一本小說能讓當今,對於底層有所瞭解,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就戴權所知,自從當今聽過《聚寶盆》的故事,還特意通過不少渠道瞭解民間情況後,對於內閣的某些政策和決定,就不是很感冒了。
一些惠民之舉,按照賈蓉的說法就是能夠落到實處,而不是被下面的官吏隨意糊弄過去,甚至成爲某些人斂財的機會。
最誇張的就是第三本小說《開封府》,裡頭的無憂洞實在太過叫人心驚了。
儘管京城沒這樣的藏污納垢之地,可各種隱藏在暗地裡的污垢也是不少的。
當今雖然沒有大動干戈清理,可五城兵馬司卻是被頻繁調動,加大了針對京城內部的巡視力度,內中之意不言自明。
加上京城城外的煤礦大招工,一時間京城的治安秩序竟然有大好之勢。
當然,被關進官府大牢的宵小之輩,差點將牢房擠爆。
與此同時,凡是和被抓宵小之輩有利益牽連的朝臣以及京城官員,不是直接丟官罷職就是降職外放處理。
若非城裡的那些知名青樓賭坊背後東主實力太強,當今此時並不願意輕易觸動,怕是京城會出現幾個驚天大案。
當然就是如此,私下裡的敲打必不可少。
要不是當今的態度擺在那裡,之前賈蓉扮演紈絝子弟,直接往忠誠侯府經營的賭坊扔煙花爆竹之事,不會那麼輕易了結。
不僅只是京城,就戴權所知,當今通過手裡的隱秘渠道,對大幹境內的大型城市進行調查,最近幾年清掃了不少官場垃圾和城鎮裡的宵小之輩。
與此同時,針對官員和地方豪強勾結的事兒,也有了相當程度的防備。
當然,受到這部小說影響,當今對於自家已經成年的兒子,還有一衆上皇生下的王爺和郡王們,也是充滿了警惕。
但凡發現他們暗中蓄養勢力,或者和某些見不得光的幫派暗中有所勾連,必定會出重手清掃,一點都不會客氣。
最近幾年,上皇生下的王爺和郡王們可是老實安分得很。
就是名聲最差的忠順親王,最近幾年都消停了不少。
以往這廝不時就會在京城製造一些花邊新聞,對象不是青樓名妓就是南風館的頭牌,着實給皇室的臉面狠狠抹黑了幾回。
前面三本小說依靠質量,已經打響名聲擁有相當影響力。
眼下,第四本小說《大運河》一出,就是當今都忍不住第一時間聽一聽。
結果,聽到豬腳的悲催遭遇,倒是沒什麼同情心,反而和其他聽過故事的權貴一樣,對漕幫的勢力有了探究的心思。
故事裡的漕幫才發展多少時間?
前明永樂年間,京城從金陵移駐元大都,同時宣佈廢棄海運大力發展漕運,漕幫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發展起來。
到了豬腳所在時期,故事裡的漕幫發展起來,還沒有超過五十年,就有那般驚人勢力。
大幹朝的漕幫呢,已經發展了上百年了。
只要腦子沒有問題,就知曉大幹朝的漕幫,勢力和底蘊究竟有多雄厚了。
是不是也是和故事裡的漕幫一樣,對大運河擁有了部分管轄權,同時和沿途城鎮官府的關係‘特別’密切?
甚至,還已經滲透進了漕運衙門?
不論哪一點,當今都無法接受!
區區一個江湖幫派,竟然能夠侵佔朝廷那麼多,也那麼重要的權柄,當今想想都不爽。
大運河的管轄權,那是多麼重要的權柄?
在大幹,作爲南北溝通的最重要,也是最主要渠道,大運河可以稱得上流敞着黃金的河流。
只要稍稍佔有絲毫管轄權,便能收穫源源不斷的利益,而且還是旱澇保收的那種。
眼下,他們還掌握了整個大幹,最大也是最重要的私鹽販賣體系。更是財源滾滾。
加上本身強悍的勢力,想要拉沿途城鎮官員下水,成爲利益同盟還是相當輕鬆的。
甚至在當今看來,漕幫對朝廷的危害,可能還在淮揚鹽商之上,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對於漕幫,當今之前有過簡單瞭解,絕對算是龐然大物。
只是因爲曬制海鹽之事,需要漕幫幫忙,他也就沒有太過在意,可此時卻不得不多想一些。
“戴權,寧府賈蓉突然寫這麼一個故事,怕是對漕幫很不友好啊,他是怎麼想的?”
當今正值年富力強的時候,腦子還沒出現問題,自然記得不久前金陵四大家族還和漕幫合作了一把。
直接將淮揚鹽商幹翻,獨霸大幹私鹽市場,說一句利益聯盟一點都不過分。
結果剛剛達成目的,轉身就將漕幫作爲對手,感覺賈蓉這廝很有那麼點子反覆無常啊。
當然,作爲皇帝自然不會那麼想,而是想要摸透其中的利益糾葛。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什麼事情,只要將其中的利益看透,基本上就能明白當事方的所作所爲。
當今看來,寧府賈蓉猛然來這麼一下,肯定是因爲利益悠關一事,不然不會做得如此出格。
畢竟,其馬甲‘排山倒海’並不是多麼隱秘的信息,部分朝堂大佬都心中有數。
若是叫朝堂大佬認定爲反覆無常的小人,對於寧府賈蓉以後,可沒什麼好處。
“皇爺,金陵四大家族和漕幫之前,可是鬧過不小矛盾!”
戴權小聲解釋道:“就連津門和通州兩處重要舵口,都被金陵四大家族強行打散!”
“賈將軍之前說過這事,以漕幫的體量和能量,一旦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大肆擴張地盤和勢力,到時候新仇舊恨一同涌上心頭,就是不想對着幹都不可能!”
“然後,賈蓉這廝就打算先下手爲強!”
當今悠然接過話頭,語氣平緩沒有波瀾:“可是漕幫眼下的勢頭,可不是金陵四大家族能夠頂得住的!”
戴權矗立一旁沒有開口,心中卻是忍不住好笑。
他服侍當今數十年,怎麼可能不瞭解當今的行事作風?
很明顯,賈蓉那廝寫的新小說,已經引起了當今的極度關注,估計這就是賈蓉的主要目的之一。
金陵四大家族頂不住漕幫的勢頭,難不成當今都頂不住麼?
若是沒有起心思,當今跟他說這樣的話,又有什麼意思?
“再看看吧,希望小說後面的情節,不要叫朕失望!”
當今沒有多說廢話,怎麼可能輕易就跟着賈蓉的指揮棒走?
他倒是想要看看,賈蓉的馬甲‘排山倒海’,將如何繼續小說後面的情節。
一個練武有成的富家公子哥,對上龐然大物一般的漕幫,怎麼看都沒有絲毫勝算可言。
京城薛家老宅,薛蟠坐在大廳大呼小叫,臉膛上一篇激動的紅潤。
“精彩精彩,這小說真是精彩啊!”
他剛剛從南方回來,聽聞‘排山倒海’出了新的小說,因爲剛剛走了遠路身心俱疲,所以並沒有直接去酒樓聽說書先生的講述,而是請來自家酒樓的說書先生獨自聆聽。
聽完之後忍不住連聲叫好,給自家酒樓請來的說書先生打賞了銀錢後,這才揮手將人送走。
旁邊坐着的薛姨媽倒是沒那麼大反應,她可不喜歡小說裡的打打殺殺,尤其是滅人滿門的情節,讓她感覺有些不適,自然也就沒有開口的興致。
“家主,這部小說要不要迅速出書,然後販賣到南方?”
大廳裡,還有一位中年掌櫃模樣的傢伙,乃是薛家書坊的大掌櫃,聽聞薛蟠回京第一時間找來詢問。
‘排山倒海’的小說,銷量可是相當不俗的。
之前其三部小說,總體銷量達到了數十萬冊之巨,給薛家書房帶來了數萬兩銀子的不菲收入。
而且收入還在源源不絕的提升當中,起碼還能細水長流的賺上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利潤。
這次‘排山倒海’的新書發佈,他第一時間就盯上了。
只是感覺有些不妥,他不敢擅自做主,自然就將皮球踢給了薛蟠這個家主。
“出書,當然要出書,而且還得大量出書!”
薛蟠大手一揮,豪爽道:“要趁着外頭的盜版沒有出現之前,直接將小說鋪設到南方,狠狠賺上一筆!”
另外,這也是討好賈蓉的手段之一。
作爲‘排山倒海’作品的合作書坊大東家,他自然知曉這位知名小說家是誰,可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的說。
不說賈蓉金陵四大家族首腦的身份,單單其賈氏族學山長的身份,就足夠叫薛蟠不敢輕言怠慢了。
就像是學渣遇到了小學校長,就算已經畢業多年,若是沒有混出足夠的名堂,總是會心虛氣短的。
更別說,那小學校長的身份地位還不一般。
書坊大掌櫃得到了家主確實的命令,自然滿心歡喜離開。
一本暢銷小說,不僅只是讓書坊賺錢那麼簡單,經手的人一個個都能弄到不少好處。
薛姨媽只是笑吟吟看着薛蟠做主,雖然覺得有些不太妥當,卻也沒有攔阻的意思。
在她看來,薛蟠年紀大了,又跟着薛二叔跑船開闊了眼界,是該開始主持家裡的家業了。
就算有什麼不妥,以薛家的財富和家業,也足以支撐得住,就當薛蟠交學費了。
別的不說,這次薛蟠回來,看着就比以往沉重多了,薛姨媽心中就十分滿意。
之前對薛二叔的一些芥蒂,自然消散得乾乾淨淨。
“兄長你糊塗啊,不該如此貿然出書的!”
結果,薛寶釵從津門那邊回來,原本開開心心的,突然聽到薛蟠說起這事,忍不住開口說到。
心情,也跟着變差了。
“爲何不能出書?”
薛蟠有些不服氣,儘管知曉妹妹的腦子比自己靈光多了,可被妹妹如此說教,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
“寶釵,怎麼跟你哥哥說話呢?”
薛姨媽很是不滿,這薛家家主畢竟是薛蟠,薛寶釵這個做妹妹的如此不給面子,要是叫下頭的管事和掌櫃們看到了,那還得了?
“兄長,難道你沒有聽到小說故事裡,反派乃是漕幫麼?”
心中着急,薛寶釵顧不得解釋,急忙道:“漕幫的勢力有多龐大,別人不清楚難道咱們也不清楚麼?”
“若是小說藉由咱們的渠道發售,並且一直賣到南方,漕幫難免不會有什麼過分舉動!”
“搞不好,咱們薛家在運河沿線城鎮的商鋪和生意,都會遭遇毀滅性打擊!”
“相比賣書的那點利潤,薛家的損失將更加慘重!”
一番話,說得薛蟠和薛姨媽臉色都變了,屋子裡的氣氛都變得頗爲沉悶。
薛蟠有些不爽,不滿道:“可是妹妹,伱也知曉寫小說的“排山倒海”就是寧府賈蓉!”
“爲了能夠得到他所寫小說的出書權,咱們可是付出了相當的努力和代價,要是突然不出書了怎麼向他交代?”
“咱們不是不出書了,而是先等一等看看情況再說!”
薛寶釵沉着冷靜,緩聲道:“寧府賈蓉既然敢寫這樣的小說,後續肯定還有手段針對漕幫,咱們靜觀其變就好,沒必要主動牽涉進去!”
薛蟠一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覺得心情相當煩悶。妹妹所言自然十分有道理,只是他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具體門道。
薛姨媽沒什麼主見,見薛寶釵說得頭頭是道,兒子薛蟠也沒有反駁什麼的,自然就想順着薛寶釵的意了。
“我倒是覺得,蟠兒做得極好!”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有力的聲音傳了進來。
“二叔!”“他二叔!”
聽到聲音,薛姨媽,薛蟠以及薛寶釵急忙起身,和大步流星進門的薛二叔見禮問好。
“二叔爲何如此認爲,是覺得侄女有哪裡說得不對麼?”
待衆人重新落座,薛寶釵這才迫不及待開口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麼,薛家沒必要主動和漕幫爭鋒!”
薛二叔淡淡掃了薛寶釵一眼,輕笑道:“若是按照生意場上的規矩,寶釵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惜寧府的事情咱們薛家可不能如此行事,那是要出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