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有槍就是草頭王,這些營兵屠村破寨,燒殺劫掠,自然會將所獲財物運回老家。
這船旗漆釘是軍船的標誌,類似與古代打仗的大旗,上面刻着名號。
這陳舉人在河上迎來送往,自然知道其中關竅。
像郭琛就應該掛“山字營龐”的船旗,可是這真要是掛旗,萬一這這運銀船被查,那可就人贓俱獲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陳某人再敬王將軍一杯,住王將軍一帆風順!”
“託陳舉人吉言...不過...”
郭琛拿着酒杯略微一頓,這陳舉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新河鎮廟小,萬一這條過江龍萬一獅子大開口,那可如何是好。
“王...王將軍還有何事?”
郭琛將酒杯放下,順着酒樓望向樓下的漁船道:“嗨...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幾日划船累的爺爺膀子疼,不知道陳舉人能否舉薦一兩個的船伕。
不是鎮上的也行,不過最好熟悉河路,別到時候出了岔子,耽誤了龐軍門的大事。”
“嗨!我當時是何事!”陳舉人一拍大腿道:“這新河鎮,四條腿的馬不好找,水上討生活的漁夫可是一抓一大把。”
這兵荒馬亂的世道人命最不值錢。
他不敢相信郭琛提的事情竟然如此簡單,頓了頓又道:“不知將軍...還有別的要求沒有。”
郭琛想了想說:“最好是手腳乾淨,拖家帶口,路上也不怕他們逃幫!”
看到郭琛真的想找船伕。
陳舉人稍稍放心,撫須低聲在管家耳旁言語幾句。
那管家不斷點頭,立刻提着衣襟下了酒樓。
之後自不多提。
這頓飯可謂是賓盡主歡,郭琛三人敞開肚皮狂吃,一旁戰戰兢兢陪客的陳舉人,也將提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來。
臨到散席,陳舉人從袖中取出一物,卻是一份禮單。
“新河鎮,鎮小民疏,無甚巴結之物,只有些許土特產,還望王將軍笑納。”
他呈上禮單,郭琛接過一看,心中又是一驚。
只見禮單上邊開列:紋銀五十兩,米麪兩百斤,白鹽十斤,茶磚十斤,羊肉半掛,火腿一條,綠豆燒二十壇,油鹽醬醋若干。
看樣子這時候豬肉也貴,不然不會只送羊肉。
郭琛仔細看着禮單,心中感慨,這水鎮豪強能立於此世,不是沒有理由的。
這上面的禮物,米麪鹽巴最爲珍貴,亂世中鹽與糧食甚至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看樣子山字營龐青雲屠城的事情,已經傳到這裡來了。
新河鎮能在兵匪縱橫的蘇州府存活到現在,靠的就是眼力,不該得罪的人一定不得罪,該結交的人一定不能放過。
付出區區,能送走山字營的這幫殺神已經是千恩萬謝了。
酒足飯飽之後,三個人下了依河樓。
正巧看到民夫正在往船上般東西,那陳舉子的管家一看郭琛過來,立刻領着一個男子過來。
那男子在雖然被凍得面色鐵青,但依舊抓着管家的衣袖問道。
“趙五爺,當真是帶上我們一家...你可不要框我!”
“嗨!我趙五哪能騙你。”看到郭琛行來,那管家立刻介紹道:“王將軍,這位是劉秀兒,別看名字秀氣,確是走南闖北的浪裡白條,原來跟船跑過甬城府,水路最是熟悉!”
郭琛擡眼望去,只見這劉秀不過三十多歲,此時雖然被凍得渾身哆嗦,但是手大腳大,皮膚也泛出古銅色的光芒,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稍微吃上幾頓飽飯,肯定能順順當當的操帆控船。
他面色一肅問道:“劉秀,你可認得去往寧波府的水路!”
他們原本打算從上海乘船從海上到達普陀,但後來考慮到海上變數太多,臨時決定改道走寧波府,這樣跨海距離短,更加安全。
那劉秀眉頭一皺道:“官爺,趙五爺告訴我,可以帶上我一家老小上船,此事當真?”
“若是拋妻棄子,小人就是被官爺一刀劈死,也不會離開此地半步。”
這管家一聽劉秀話語如此剛硬,立刻就急了:“官爺帶你走,是擡舉你,不然你連塊下地的草蓆都沒有!”
郭琛和張奈文對視一眼,這管家找人還真不錯,這種顧家的漢子最好控制。
他拔出腰刀,身上殺氣盡顯:“你一家有幾口帶幾口,但你若是帶外人上船,我殺你全家。”
“謝謝,官爺,活我全家的性命!”這劉秀聽完郭琛的話後,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
“你先起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是否認識去往寧波府的水路!”
“小人曾去過慈溪販賣青瓷,那裡距離寧波不過百里,河道碼頭熟記於心。”
“從此向南,過菱湖鎮,崇福鎮,周王廟鎮,渡錢塘江,過故里巷,再過餘姚便是了!”
看到這劉秀頭腦清晰,說話條理分明,郭琛立刻感覺到自己撿到寶了。
他道:“你速去叫來家人,待到裝船完畢,就和我們一起出發!”
看到郭琛許諾,劉秀衝他磕了幾個響頭,站起來看到管家,又跪了下去。
那管家看到郭琛滿意,心中也是自得,但還是笑道:“使不得!使不得!速去速回,別耽誤了將軍的行程。”
劉秀千恩萬謝這才離開。
郭琛看着管家,從懷裡掏出一枚金簪扔了過去。
“事情辦得不錯,這是爺賞你的!”
這管家凌空接住,入手一沉。
低頭一看竟然是金質的,不由心中大喜。
但他忽然聯想到前幾日蘇州城破,滿城被屠。
老臉刷的一下白了下來,手裡顫顫巍巍竟然快要拿不住這簪子,他只感覺這簪子上好似沾滿了鮮血,腥臭的味道讓他幾乎要吐出來。
直到看到郭琛一行乘船離開,他不顧鵝毛大雪,趴在碼頭邊不停地用河水衝手。
世人只道是他被軍爺的殺氣嚇到,哪知他心中所想。
船伕劉秀的家人到真是不少。
一家五口,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兒女,媳婦一看就是持家的婦人,剛上船來就不顧大雪漿洗起郭琛三人佔滿血污的棉甲。
而劉秀自己灌了一碗稀粥之後,就開始在船上忙活了起來。
不過,他的老母和孩子狀態卻不太好,許是餓的太久的緣故,上了船也昏昏沉沉的。
郭琛讓她們喝飽稀粥後,下到漁船下層休息。
這一舉動更讓劉秀哭的像個孩子。
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遇見好人了。
一家人也許真的能僥倖瞞過老天,活過這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