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頭摸着黑離開藏書室,葉沉星並不擔心他找不到路或者腳上會絆到什麼東西,這裡就好比他的家一樣,就是閉着眼睛也能來去自如。
葉沉星相信陸老頭在這裡待的時間比書架上的大多數古籍都要長,有人說陸老頭是跟掌門真人一起來到白雲城的,在白雲城中除了掌門真人,就數他的資歷最老。
因此他備受人尊敬,即便他只是一個管理藏書室的老人,沒有高位重權。
葉沉星一手提着油燈,一手取下書架上的古籍,一本一本地擦拭乾淨,然後再放回去。有時候發現了某些能讓他感興趣的書籍,他會立馬坐到地上仔細翻閱,認真研究,一下就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他喜歡看一些奇聞異事,喜歡專研各種法訣,因爲身邊沒有幾個能夠談天說笑的朋友,他只能通過閱讀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同時汲取更多有用的知識。
上次有一個心眼很壞的師弟故意用劍訣戲弄他,他了解這種用劍來施展的法訣,因此很輕易地就使自己脫離了險境。但他沒法對那個師弟進行反擊,原因是他並不會使用法訣。
別人從書本上學習如何修行,如何使用法訣,如何提升境界實力,而他只能從書本上學習如何使自己不受別人迫害和調戲。
有時候實在沒辦法應付了,他就去找莫寒秋,基本上只要找到莫寒秋,所有的事情都能夠擺平。
莫寒秋就像他的守護神一樣,一直保護着他。
當然,他也希望能夠像莫寒秋一樣強大,這樣一來師兄弟們就不敢再欺負他了。
葉沉星認認真真地翻看完一本關於法訣演變的古籍,站起身來時才意識到因爲自己的三心二意,導致本來只用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完成的任務,現在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任務還沒完成一半。
他趕緊把古籍放回原位,然後在黑暗中繼續忙碌起來。
昏暗的燈光只能照出他那張蒼白稚嫩的臉,他單薄的身影在高大的書架間,在這片氣勢洶洶的黑暗裡,顯得那般渺小和弱不禁風。
整理完最後一個書架,葉沉星微微鬆了一口氣。爬下木梯,他轉過身,把油燈往後邊的通道探過去。
前方是一條往下的旋梯,走下去就是廢棄的藏書室,葉沉星去過那裡,那地方就像一個酒窖,擺放有幾個大書架,但書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塵埃在昭示着在歲月中荒廢已久的事實。
注視着滿是滄桑痕跡的通道口,以及旋梯下方看不透的一片漆黑,葉沉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一手舉着油燈,一手提着木梯走下了旋梯。
在這個世界上,鬼魂是真實存在的,不管是從書籍中還是從長老那裡,葉沉星都曾讀到或聽到過關於它們的諸多事情,還有一些能夠操縱鬼魂的邪惡法訣,人們稱之爲巫術。
無論是鬼魂還是巫術,對葉沉星來說都是極爲可怕的存在,所有的記載和傳聞都說明了一點,那就是鬼魂非常恐怖兇殘,巫術就是散播這種恐怖和兇殘的手段。
葉沉星相信在白雲城裡不會有鬼魂作亂,更不會出現巫術,這裡是安全的,比世上許多地方都安全。但此時此刻不知怎的,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那就是前方的黑暗裡有鬼魂在張牙舞爪。
似乎下一秒這些鬼魂就會撲上來,用鋒利的爪子,血腥的大嘴,把他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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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往下走,這種念頭和想法就越發強烈,即便他知道這或許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仍不免有着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在讓他心驚膽戰的鬼魂並沒有出現,下到旋梯底部,油燈的光亮逼退了來犯的黑暗,孤零零的大書架出現在眼前,像是屍體被啄食了血肉剩下的骨架,一如從前那般待在原來的位置,沒有移動過分毫。
不會有人自找沒趣到這裡來,就連負責藏書室日常管理的陸老頭也不會來,葉沉星非常清楚這一點,他更明白如果今晚他不到這裡來清掃整理一番的話,那麼很可能再過上十年,甚至幾十年都不會有人來。
荒廢得太久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又髒又亂。
地面上堆積的塵土足足有兩節手指那麼厚,徑直走過去,身後就會出現一串深深的鞋印。葉沉星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因爲他害怕自己的呼吸會激起周圍的塵埃,到時候他就會變得跟那個好奇心作祟的修士一樣狼狽。
小心翼翼地在這個廢棄的藏書室裡轉了一圈,葉沉星發現除了髒和亂之外,這裡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他覺得陸老頭說的是對的,這個廢棄的藏書室沒有人會想來參觀,也不需要清理,就算要清理的話,一時間也不知從哪裡下手。
葉沉星想了一下,認爲要把這裡整理乾淨的話,不是一個晚上就能夠辦到的,倘若以後有空,可以過來擺弄擺弄。
他這樣想着,準備就此離去。
剛往外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停了下來。
不知道爲什麼,他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不如先把這幾個大書架擺放整齊,這花不了多少時間,也能讓外人看着順眼——萬一真的有外人來的話。
於是他輕手輕腳地開始挪動那些橫七豎八的大書架,儘量做到不發出太大的響聲。書架上雖然沒有書籍,重量卻不輕,費了好大的勁他才挪好了一個書架,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發現汗水已經和着塵土變得烏黑不堪。
在挪動下一個書架的時候,他遇到了障礙。
提着油燈走到書架的一角,他蹲下來查看,看到地上的一塊石磚不知爲何往下陷了足有一個拳頭那麼深,而書架的一隻腳正好壓在這塊石磚上。
葉沉星沒有太大的力氣,無法將書架的這隻腳從石磚上搬出來。同時他感到疑惑,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有這樣一塊石磚陷進地面去,難道是有老鼠在下邊打了洞嗎?
帶着好奇心,他試着將書架的這隻腳往下壓了一壓,沒想到竟然還能壓下去半個拳頭的深度。正在他好奇地開始研究石磚的時候,忽然聽到邊上的牆壁某個位置傳來似乎是磚石摩擦發出來的“咯咯”響聲。
葉沉星猛然一驚,連忙提起油燈,高舉着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照去。
這一照,着實把他嚇得不輕。
他發現牆壁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口,像是一扇石門,已經被人給打開了。
葉沉星心中又驚又疑,最終,他的好奇心佔據了上峰。
他從小就在孤獨中度過,對認知新鮮事物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現在的他就像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者一樣,非要踏上那片土地去查看個究竟不可。
他舉着油燈走了過去,照亮了面前的那扇石門。石門很普通,並沒有值得多加留意的地方,很容易看得出來它被製造的年代跟這個藏書室一樣久遠,或許還可能更久遠。
穿過石門,葉沉星進到了裡邊的小密室中。
密室實在很小,手上的油燈就能把四周完全照亮,一個成年男子站在中間張開雙臂,就能夠摸到密室左右兩邊的石壁。密室裡沒有多餘的擺設,牆壁上也是光溜溜的沒有任何掛件,連一張蜘蛛網都沒有。
葉沉星認真觀察着,忽然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頓時嚇得他寒毛豎起,一下就癱倒在地上,油燈也從手中滾落。
那是一具乾癟的屍體!
屍體面部朝上,平躺在地板上,身上的衣物已經風化得只剩下幾塊不相連的布料,乾巴巴的皮囊包裹着細長的骨架,陳腐的髮絲散落在頭顱周圍,少數還黏在頭皮上,猙獰的臉猶如一張惡魔的面孔,兩排整齊的牙齒緊咬在一起裸露着。
葉沉星踢到的是屍體的一隻腳,硬邦邦的跟一根竹竿似的。
他不知道死在這裡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更不知道這個人爲什麼會死在這裡,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這個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不要突然站起來撲向他。
葉沉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不敢看眼前的這具屍體,又不敢不看,後背冷汗直冒。他心驚膽戰地盯着屍體看了好一會兒,見這具恐怖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反應,心裡才稍稍平靜了些。
但他輕易也不敢有冒犯的舉動,只是慢慢地把身子往後挪去,伸手去撿旁邊的油燈。
抓起油燈,葉沉星哪裡還有膽子在這裡久待,爬起來就要退出這間古怪的小密室。
可他剛轉過身子,卻又猶豫了起來,因爲他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樣尤爲能夠引起他注意的東西。
葉沉星是個好奇心極重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對任何的新鮮事物都懷有強烈的認知渴望,在這些渴望當中,又有一些他格外看重的東西,其中之一便是與他朝暮相伴,給予他智慧與見識的良師益友——書籍。
在把目光移開的最後一刻,葉沉星注意到了屍體的雙手捂在胸前的東西,那就是一本書籍。屍體是仰躺着的姿勢,書籍夾在他交叉的雙掌與胸口之間,被一層灰塵所覆蓋,看不清封面是什麼樣子,因此也不知道那是一本什麼書。
在去或留,看與不看的念頭間,葉沉星舉棋不定。周圍的黑暗似乎也停頓了,一切都沉寂下來,彷彿都在等待着葉沉星做出最後的決定。
終於,這個十四歲的孩子鼓起了勇氣,毅然決然地邁出腳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具令他萬分恐懼的屍體。
他伸出顫抖的小手,抓向那本被歲月侵蝕得已然面目全非的被詛咒的書籍。
吹開了在無數年月中堆積的塵埃,葉沉星又用衣角輕輕擦拭了一遍,書籍露出了猩紅色的封面,像是用某種動物的皮革精製而成,上邊只印刻着幾個奇怪的咒文。
縱使在白雲城裡修行了多年,說得上博覽羣書、通曉古今的葉沉星,也看不明白這幾個奇怪的咒文的寓意。
這恰恰勾起了葉沉星更爲強烈的好奇心,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開了書籍,一頁一頁地仔細查看,深怕錯過了什麼。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整本書都是這種奇怪的咒文,它們像是一種字符,可能因爲太過古老已經失傳於世。
直到翻完了最後一頁,葉沉星也沒有從這本書上獲取到任何信息——他根本讀不懂哪怕是一個字。唯一能說得上理解的,就只有書籍底頁空白處印着的那個圖案。
文字會有千奇百怪的形態,不同的文字之間差別也許會很大,但圖案則不一樣。圖案是從真實的事物上臨摹出來的,即便不是同一國度的人,也能輕易辨認出它所代表的是什麼東西。
葉沉星覺得眼前的這個圖案像是一團火,黑色的燃燒着的火焰。他越是盯着這團火焰看,就越覺得它在燃燒,有着自己的生命。
他無法將目光從這團火焰上移開,火焰彷彿有着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吸引着他,控制着他,直到他感覺到雙手上傳來炙熱火辣的疼痛,這個時候他才猛然驚覺過來。
手上的書籍真的在燃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已經變成了一團火焰,在葉沉星的手上熊熊地燃燒!
那是黑色的火焰!
葉沉星大驚失色,急忙將手上的這團火扔掉。火焰落到了屍體身上,一下就將屍體點燃,烈火開始吞噬所能蔓延到的一切,很快整具屍體都燃燒起來,空氣中瀰漫着腥臭難聞的氣味。
葉沉星發白的臉被火光印得烏黑,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根本想不出補救的辦法。
大火仍在屍體上肆虐,手足無措的葉沉星驚恐地退到了石門邊上,他現在只想立刻離開這裡,去找陸老頭,或者去找莫寒秋,他們總有法子幫助自己。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頭痛欲裂,猶如被人拿着大棒不停地敲擊,一陣一陣的,無法忍受。
他倒在地上,抱着腦袋哀嚎着,翻滾着,掙扎着,痛哭流涕,最後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