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葉沉星尚未醒來,迷迷糊糊之中感覺到嘴裡流入了清涼的水。
他睜開眼來,看到幽蓮正蹲在跟前,便坐起身來,問道:“我睡了很長時間麼?”
幽蓮冷聲道:“兩天兩夜了,再不醒過來我就要把你扔到海里餵魚去了。”
葉沉星默然,心裡琢磨着這死海的水裡難道也會有魚能活?
聽得幽蓮又說道:“多虧了讓我及時發現,要不然你哪還有命在。”
聽她這麼一說,葉沉星才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昏沉沉的,像是發了高燒。以前有靈力護體,大病小病都不會纏身,可如今在這死海之上,靈力被削弱到了幾近全無的程度,因此稍有不慎,病痛就來作怪了。
葉沉星嘆息一聲,說道:“就算是命救回來了,想到要在這裡待上不知道多久,還真是折磨人,實在生不如死。”
幽蓮豁然站起來,冷聲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葉沉星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竟然惹得這個傲嬌女魔頭髮這麼大的脾氣,莫名其妙之間只得好聲好氣地說道:“好啦,不死就不死了。”
幽蓮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這一日,葉沉星在林中打獵回來,太陽要落山了,晚霞紅得像綻放的牡丹。
就要回到臨時的棲身之所,繞過一個懸崖,前面傳來隆隆的水聲,葉沉星立即想到了這裡有一個水潭,而且不是普通的水潭,因爲裡邊的水是熱乎乎冒着熱氣的。
這是一個溫泉,葉沉星來這裡泡過很多次澡。
一身臭汗,去洗洗身子再回去也是甚好,於是葉沉星來到了那個大水潭邊上,左面的山崖高大驚人,右面則是長草掩映的一片平地,夕陽懸在上面,豔紅而又盛大,朦朦朧朧的水霧升騰起來如同仙境一般。
葉沉星停下腳步盯着前面的溫水潭,好似水潭中有動靜。
他正疑惑之際,猛聽得水聲響起,擡頭看時,見竟是幽蓮在水潭中游着,時而擡起白晰的手臂,時而白影一閃,鑽入水中去了。
葉沉星頓時臉上一陣火熱,心中想着幽蓮那白花花的身子,緊跟着他身體也熱了起來。
他盯着潭水看着,希望能夠看到幽蓮再次從水中鑽出來。雖然在心中暗自責怪自己此舉太過齷蹉,但他忍不住就是想看到幽蓮。
大約過了有小半個時辰,潭水仍是那麼靜靜的,他忍不住替幽蓮擔心起來,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開始時他只是心下暗自擔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到後面竟是站了起來,慢慢地想到潭邊去看個究竟。
猛聽得身後一聲冷哼傳了過來,他回過頭看時,見幽蓮已是穿上紫色衣裙站在他的身後,那麼兇巴巴地看着他。
葉沉星頓時呆住了,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在做夢。他轉頭看看潭中,潭水靜靜的,瀑布激起的波紋一圈圈地蔓延到岸邊來,再回身看看幽蓮,幽蓮仍是那麼寒着臉看着他,婷婷玉立地站在那裡。
她的手中提着兩隻活魚,頭髮溼漉鹿的,沾着細細的水珠,在夕陽的映照之下閃閃發光。
幽蓮冷聲道:“你是想看我,還是在爲我擔心?”
葉沉星窘迫地回答說:“都有。”
幽蓮的臉色更寒了,問道,“哪樣多些?”
葉沉星坦然道:“開始時想看你,後來爲你擔心。”
幽蓮仍是那麼兇巴巴地看着葉沉星,不知在想着什麼,忽然問道:“你現在想看我麼?”
葉沉星的臉騰地紅了,他絕沒有料到幽蓮會有此一問。他無法回答。
幽蓮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想,是不是?”
葉沉星誠實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幽蓮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聽得“啪啪”兩聲,她手上的兩條魚落到了地上,葉沉星正自驚詫之際,他猛然發現幽蓮那兇巴巴的臉上已經又多了一層寒霜。
葉沉星頓時大驚,趕忙掉頭就跑。
好在回到臨時棲身之所的時候幽蓮並沒有找葉沉星算賬,草草吃完晚飯之後,葉沉星就匆匆忙忙離開山洞,當然是爲了躲避幽蓮。
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個長得如此漂亮的女子竟然這般兇,他期望的是幽蓮像南宮雨兒那般溫柔,而幽蓮實則是一隻母老虎。
真是有些掃興。
葉沉星走到海邊,在一塊岩石上坐下,海風吹拂,讓人心曠神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身後傳來鞋子踩在沙子上的聲音,他知道是誰來了,心頭猛然一緊。
“怎麼,你好像很委屈?”幽蓮沒好氣地說道,“難道今天我冤枉你了?”
葉沉星大窘,極是難爲情地說道:“沒,沒有……”
幽蓮上前坐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葉沉星,白雲城弟子,偷竊神器,謀害掌門,大逆不道。叛逃白雲城後,塗炭生靈,無惡不作,東昊、西琦、南峙、北芒,以及白雲城,五大門派聯手剿殺,仍是無果而終。”
葉沉星苦笑:“你對我算得上是瞭如指掌。”
幽蓮說道:“瞭如指掌不敢當,我雖不常踏足凡塵,但你的這些驚天動地之舉我還是有所耳聞的。”
葉沉星嘆道:“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幽蓮說道:“這些並不重要。”
葉沉星問道:“那麼重要的是什麼?”
“重要的是真實的你是什麼人。”
葉沉星愣了一下,迎着幽蓮審視的目光,認真說道:“在你心目中,覺得我是什麼人?”
幽蓮說道:“你不是正道之人。”
葉沉星點頭:“沒錯,我已經算不上正道人士了。”
幽蓮又道:“你也不是邪道之人。”
葉沉星又是一愣,不明所以道:“不是正道也不是邪道,那是什麼?”
幽蓮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道:“神州之中,難道就只有正邪兩道嗎?”
葉沉星說道:“神州之中,除了與修行無關的凡人,豈不就只有正邪兩道?”
幽蓮說道:“照你這麼說,那化蝶谷算什麼,冰晶宮又算什麼?”
葉沉星正色道:“化蝶谷和冰晶宮乃是傳說中的秘境,是否真存於世還未可知,就算真的存在,那麼他們作爲神族後裔自是站在正道一邊。”
幽蓮輕哼一聲,不至對否。
葉沉星繼續說道:“正道勢力匡扶正義,懲惡揚善,降妖除魔,人心所向,衆望所歸。邪道勢力自己內部水火不容,相互爭鬥實爲常事,對外是非不分,行事怪異,爲世人所不恥也是理所應當。”
幽蓮說道:“你說的倒是頭頭是道,但是世間之事真的就這麼簡單麼?”
葉沉星反問道:“那麼你認爲該是如何?”
幽蓮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們所處的立場不同,所以各自的看法有很大分歧。”
葉沉星問:“那麼你的立場是什麼?”
幽蓮答道:“我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不站在任何一個立場上,就是我的立場。”
葉沉星笑了笑,說道:“悠悠神州,非正即邪,不管你願不願意,無形中你已經站在其中的一邊了。”
幽蓮不屑道:“都是修行之人,不知道是哪個無聊之人分出一個正道一個邪道來,還搞了個什麼正邪不兩立的規矩,真是荒唐。若是大家都心平氣和,好好修行,天下豈不太平了?”
葉沉星面色微變,說道:“你能有這樣的想法自是甚好,頗有佛家的慈悲之心。可是世事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恩恩怨怨,誰又說得清楚?”
幽蓮說道:“原來你也是知道世間之事不簡單,倒還不算迂腐。”
葉沉星微微一嘆,悶氣說道:“我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從古到今,正邪兩道就紛爭不斷,神州動盪,最近幾年更是越來越亂,人心惶惶。若不是這些年經歷的事情多了,我尚且不能明白大家爭得頭破血流爲的是什麼。”
說到這裡,葉沉星的語氣忽然變得悲慟起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停下來使自己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幽蓮問:“那你現在明白了?”
葉沉星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越是明白多了,卻又更不明白了。”
如此過了數月有餘。
一日早晨,幽蓮忽對葉沉星說道:“再過五日就是七月十五了,今日起咱們紮好一個木排吧。”
葉沉星不解道:“扎木排幹什麼?”
幽蓮解釋說:“七月十五死海起潮,靈力大放,屆時舟可行之。”
葉沉星驚喜交加,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幽蓮冷冷地說道:“那也得瞧瞧老天發不發善心了,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只能藉助木排漂離這裡,飛是不能飛過去的。成功,便可脫離死海,不成功,便溺死在海水之中。”
葉沉星說道:“不成功也沒事,我有避水的法訣,不會溺死的。”
幽蓮說道:“你那點小把戲解一時之急還行,當真落難在汪洋之中,你能撐得了多久?未必每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正好有個海島給你落腳。”
葉沉星聳了聳肩,沒再多說,當下便興高采烈地伐木來紮結木排。島上多的是參天古木,木質緻密,硬如鐵石,是製造舟排的好材料。
砍伐好樹木,葉沉星便用樹筋獸皮來編織帆布,搓結帆索。
島上沒有工具,葉沉星只能徒手去幹,實在是事倍功半。葉沉星忙得焦頭爛額,幽蓮卻在一旁幹看着,也不過來幫忙。
這個大木排紮了兩天時間,方纔大功告成,而豎立主桅副桅,又花了大半日的時光。跟着便是打獵醃肉,縫製存貯清水的皮袋。待得事事就緒,便只等着七月十五那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