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噠!
噠!
一道道彷彿踏在心神深處的腳步聲,接而回蕩在這幽遠的長街內外,似是有一幕久遠的心事,從內心深處飄起。
而心念一起,便如開了閘的洪流一般,隨着這腳步不斷蔓延。
這便是夏陽這一瞬間的感覺。
光是腳步聲,便能勾起自己一重重久遠的回憶,甚至似乎能窺探到自身內心深處的念頭。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電光火石之間,夏陽的眸光便化爲了一團光焰,如同焚盡雜念一般,將一切心緒化爲虛無。
他的臉色早就變得無比凝重,只覺眼前的太上道段真,比之前所見的任何一人都要強大!
即便是方纔在趙舟客棧內感受到的那股威壓,也僅是讓他感到強大到不能理解、但終有一日能夠破開罷了。
可此刻朝他走來的段真,卻讓他無端在心靈深處起了一絲動搖。
這股莫名而來的心緒,讓他不得不霎時間騰起了一起心神。
“你知道我?”
夏陽沉聲開口,話語裡同時掀起一道道如同金石撞擊的洪流巨響,周遭倏地浮現起幕幕金光,抵禦着步步而行的段真。
他在這氣機交感之下,不得不開口發聲,將對方突然掀起的浩蕩氣息打破。
“不知道。”
而就在此時,段真卻微微搖頭,道出迴應。
他的步子依舊沒有停歇,即便周遭已是佈滿金光,但他卻沒有動用任何一絲力量,彷彿就像一個在街上散步的普通行人一般,自兀自地前行。
“那你爲何而來?”
夏陽眼皮微動,發覺對方的氣息在金光蔓延之後不減反增,似乎越發磅礴浩蕩了。
可這一次,段真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語。
噠。
噠。
噠。
腳步聲繼續迴盪在街道之內,直到兩人相距不足三十步時,段真才停下了腳步。
他看着夏陽,眼神平靜,道:
“整個永京城乃至中州上下,只有此處武道心意沖天,所以我來了。”
“原來如此。”
夏陽聞言,不由微微頷首。
他周身的金光,再次濃郁了一分,彷彿要重重演化,化爲實質。
太上道段真,竟然也是一個武者。
而且其間蘊含的心意武道,絲毫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更強!
那種心意,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咆哮嘶吼,並且以一種呼天嘯地的姿態,朝着自己席捲而來!
“你修過國術?”
而就在這一瞬間,段真突然發問,聲音裡似是帶着些許緬懷。
他的眸光落在夏陽的身上,彷彿在透過夏陽、看向一段久遠時光之前的故事。
“安身立命之本。”
夏陽點了點頭,聲音依舊低沉:
“微末之際,有幸得形意李洛能先生、八卦董海川先生、太極楊露禪先生、武禹襄先生傳授,方能從浮世裡走出,縱意天下。”
這段話,夏陽說的極其平緩,但話語裡透着的堅定和沉澱,似是一尊坐臥千萬載的古老神靈,正在悠悠出語、道盡平生。
“原來是這幾位先生,可惜,我未曾有幸得見。”
段真聽到夏陽的話語之後,眼簾微垂,似乎有些遺憾沒能見到對方所說的四人。
但下一瞬間,他便繼續開口:
“既然如此,搭把手吧。”
搭把手吧。
這句不知多久沒有聽過的話語,甫一從段真口裡傳出,便讓夏陽微微一頓。
他彷彿回憶起了自己剛剛得到神秘奇物,進入第一個世界後的故事。
那是一個山河破碎的混亂時代,也是記憶裡不可忘卻的歷史。
他有幸得到當時一羣國術大師的教導,一步步奠定了基礎,從而徹底踏入了修行的道路。
一路走來,他的心亦是一往無前,從未變過。
“好。”
良久之後,夏陽點了點頭,散去了圍繞己身的金色光影。
他微微沉了沉肩膀,雙腳平平踏地,似是站出了一個極爲普通的樁法。
而段真卻是眼前一亮,亦是收斂了周身的氣勢,單手虛握捏圓弧,如同在醞釀着什麼。
他們兩人剛一見面,便皆是感受到了雙方自有的強大武道心意,就連修爲都幾乎相差無幾。
而這一刻,卻主動放棄了一切能夠摧山毀城、捉星拿月的浩瀚之力,反而將修爲壓制到最低,並欲要用上微末之際的國術之法。
他們兩個就像一個剛剛踏入修行的普通人,一絲一毫的氣機都未有再外放,而是就這麼直白地對視起來。
“這一式,起初源自形意八極、太極八卦,後糅合我之一切武道,名爲徹地通天。”
夏陽緩緩出聲,而身體卻越發的懶散和放鬆。
他這個樁法初時一看普通到近乎沒有任何亮點,彷彿就是一個最最尋常的站樁。
可段真卻在剛一見到的瞬間,便起了一絲肅然之意。
那尋常的站姿,平凡的起手式,卻如同涌泉下沉,力道踏向了十八重幽冥地獄、鎮壓着一切兇惡邪魔之意,而天庭沖霄,神意掃入了九重蒼穹玄天、主宰着凌霄衆神衆靈!
武道心印,徹地通天!
這一站樁流露出的心意,光是在立意上竟然比翻天印更加高遠!
那股如同頭頂萬神萬仙,腳下諸魔諸邪的浩蕩心意,正在急速衝涌至段真的內心深處。
“徹地通天,何處人間?”
而就在這一瞬間,段真卻突然開口,似是有所疑惑。
腳踏十八重地獄,頭頂九重蒼穹玄天,可這心意之內,何處是人間?
“這一拳,便是人間。”
就在段真話語剛落之時,他便看到夏陽伸出了一拳。
這一拳,沒有帶起一絲風聲,也沒有什麼劃破空氣、掀起重重音爆的震撼之景。
彷彿是平凡到極點的一次揮拳,亦如同對方那懶散的站樁,無有任何威脅。
但段真卻在電光火石之間,擡起了手掌中一直虛握的圓弧狀。
“砰!”
拳掌相交,只發出了一縷脆響,就像兩個街頭懶漢的相互揮拳格擋,普通至極。
沒有人能看出他們的拳掌,碰撞出了何等力量。
但周遭的街道內外,卻已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連風聲都似乎凝固,不再流轉。
兩人足足沉默了一炷香,彷彿這一拳一掌觸發的力量,依舊未有止境。
最終,夏陽卻是眼神一閃,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九霄蒼穹、九重幽冥、婆娑人間,原來都在你的掌裡。”
他收回了拳頭,看着段真虛握的圓弧,以及自己的雙手,笑聲愈發強烈。
彷彿是見到了一種無比高遠的法,又像是看到了一個更爲超然的道。
一時間,豪朗笑聲,不絕於耳。
而兩人的這一次搭手,竟然就出了一拳一掌,便這般結束了。
“此印何名?”
長嘯之後,夏陽朝着段真沉聲發問,話語裡皆是肅然和尊重。
僅是這一拳一掌的搭手,他便知道自己落到了下風,而且明白了對方的武道心意。
饒是他曾經短暫成就過神靈之位,卻也不得不讚嘆當下段真的心意和氣魄。
這個年輕到僅十四五歲的少年,似乎一開始就沒想過自身會輸,反而直接用搭把手的方式,來讓他看見這一印的道。
他細細回神,只覺對方來時的腳步聲,似乎也是在引動他的一切力量,彷彿要將他調動最佳最強的狀態,方纔出手。
同爲武者,夏陽自然看出了段真已是有了一種從今往後、有我無敵的無邊大氣魄!
“此印名爲,原始之章。”
而這一刻,段真才微微放下了手掌,捏着的圓弧也漸漸散去。
他也是一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麼轉身離開了長街。
“原始之章….”
清冷的街道上,夏陽緩緩點頭,並站在了路邊,未在前行。
周遭的聲色光影漸漸迴歸,陽光從遠空穿透雲層,垂落在他的身上。
而吆喝聲、叫賣聲接連而起,濃濃的紅塵人間之意愈發升騰。
只是夏陽口裡卻呢喃着原始之章四字,時而皺眉、時而舒展。
“徹地通天人間現,皆在原始一印間。”
最終,夏陽幽幽一嘆,也漸漸挪步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