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段真所經歷的多個世界,都有着以紀元爲稱的時代劃分。
最初龍蛇世界後的星河時代,便有無數輪迴紀元,其年代跨越之大、縱橫之遠,尋常意義的數字都難以形容。
而風雲世界,亦有着千秋大劫之說,一劫一循環,往復無盡。
至於仙秦第一紀世界,單論孟奇所處的真實界內,便有着紀元終結的破碎磨難。
還有那先天五太世界,亦是以太易、太初、太始來劃分。
雖說都是紀元,但各自時限尤有區別。
有些紀元很短暫,也許幾千年便是一個交替循環。
有些紀元格外漫長,動輒以無盡古戈爾之數來衡量。
此時他立身的陽神世界,便以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爲一紀元。
而眼前這個從未來世走入現在世的洪易,等了他已有一億五千六百萬年。
那是一個個紀元的破滅、重啓,一番番往事的輪迴、循環。
從未來世洪易那絲毫不存在任何生靈應有之情感的眼眸中,段真也不由微微一嘆。
“十年可見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病死,千年可嘆王朝更替,萬年可觀滄海桑田。一億年已過,你可回答當年之問?”
段真看着周遭一幕幕化爲漣漪的光怪陸離之景,盯着未來世的洪易,輕聲開口。
他手掌依舊持印,只是那一團代表衆生之念的印章,已如搖曳殘燭,隨時可滅。
如仙秦第一紀世界歸回時一般,他引動心念相通,將獨屬於未來世的天命之子,喚入了今世。
只不過這一次,他並未動全部動用無上請神大法,而是靠着衆生印的玄妙與其部分相結合,跨越了足足一億年五千六百萬年的時光,見到了未來世的洪易。
“彼岸很大,也很小。大到容得下我,小到容不下衆生。”
未來世的洪易,依舊默然地看着段真,乾涸的聲線、似是對人世間沒了任何留念。
他的面容,與現在世的洪易一模一樣,但那股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淡漠無情,似是讓整個現在世的時空冰封永暗。
一團團灰敗氣流,正從他周身盤旋而動,彷彿要將這一個時代的紀元之劫,提前開啓。
無窮無盡的劫氣,龐雜浩瀚的衰敗晦澀,纏繞其身。
沒有人知道他在未來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但段真明顯感受到,未來世的洪易,已是強橫無邊。
若是以長生大帝這位萬古第一人來衡量,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洪易,恐怕能堪比幾千、乃至幾萬尊長生大帝!
按照他的推斷,即便是彼岸境界,也許只能堪比初入混洞神境之人罷了,甚至細細而論,還尤有不足。
可此時眼前的洪易,早已遠遠超出,彼岸之境,根本沒有限制住他的成就。
從段真過往所觀之人來衡量,恐怕就連混洞神境巔峰的齊乾坤,都差了其一籌。
似乎只要再進一步,便能跨越天地之隔,涌入武道第八境。
第八境的威能,段真也僅是聽齊乾坤隻言片語中形容一二,那是生靈之間的無窮鴻溝,乃是本質上的一種躍遷。
“大到容得下你,小到容不下衆生…”
段真看着洪易的臉龐,彷彿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個立於星河彼岸,坐觀一次次紀元破滅的男人:
他最初帶着一股打破一切的大宏願,欲要讓時間再無破滅,欲要讓衆生皆可如龍。
可臨近紀元終結時,他卻發現這個願望根本不可能實現,那帶來一切消泯於虛無的寂滅之火,焚焚燃燒,無情地將所有生靈化爲徐徐塵埃。
甚至,連塵埃都絲毫不剩。
即便他能打造出陽神之器,能打造出抵擋寂滅的彼岸之器,但也救不了所有人。
第一紀結束,他只能將身邊的人救了下來,並懷着一股勢要踏入彼岸的心,將這循環往復的時光大劫,徹底消泯。
第二紀開啓,他作爲立道之尊,廣受衆生傳頌,可隨着時光飛逝,他心中的不安和困頓,已悄然而上。
除了他之外,即便是陽神,也只能活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縱使他有能庇護人渡過紀元破滅的神器之王,但壽數一到,這些人還是會死去。
第二紀結束,他奮力揮擊九天,將天地意志都擊成粉碎,可即便他神通浩蕩無邊,依舊不能阻止定數。
回首而望,身邊的所有人,已是成了熊熊劫火中的枯骨。
第三紀,他端坐蒼穹九萬年,看星河流轉,看滄海桑田,可人世間,竟再無一熟悉之人。
紀元終末之時,他踏入無窮劫火,在萬劫中消磨肉身、粉碎神魂,照徹大千世界的浩蕩雷光,明滅閃爍到了第四紀開啓。
可有一天,他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肉身雖殘、神魂雖衰,但依舊活着。
從那一日起,縱使無任何神器之王的庇護,縱使以肉身跨入紀元破碎之劫,也再傷不了他分毫了。
橫渡四個紀元,未來世的洪易,已經在境界上跨入了彼岸。
何處是彼岸?
吾身在處是彼岸,吾心安處是彼岸。
之後,便是一個又一個的紀元。
第十紀時,他效仿當年段真所爲,將一切法傳入衆生,甚至化身億萬,無時無刻不在傳授自己所學的一切。
並且他從前九個紀元的遺留中提煉天材地寶,讓整個第十紀開啓了衆生成神的黃金盛世。
道法昌隆,武道鼎盛。
一尊尊九劫鬼仙,如雨後春筍般林立,虛空中的雷劫圈層,幾乎日夜不息,甚至因渡劫者太多,連本源雷霆之光都枯竭了幾次。
而一個個武道人仙,亦是上天入地,出入青冥。
據他所見,第十紀時,陽神涌現了足足一千多尊,粉碎真空者也有八百之數。
這幾乎堪比過往十個紀元的總和。
在那一紀元,他開壇論道天下,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欲要推演出打破紀元終結的方法。
一尊覆蓋整個世界的神器之王,孕育而生。
它不是橋樑,不是船舟,不是網格,而是一扇門。
跨過此門,衆生皆能打破紀元之限。
時光更迭,第十紀終結之日,再次到來。
一千八百多尊陽神與粉碎真空的存在,共同施展掌握星辰的大法力,撐住那扇巨門。
而他也端坐門上,欲要鎮壓一切。
門後,便是所有帶着期待、帶着願景的衆生。
可須臾之間,天光、神光、劫光,飄搖而起。
門後傳來了慘叫、哀嚎、絕望,以及不可置信。
他回頭一看,那一千八百多尊陽神強者,忽而被一縷火光,纏繞而上。
那不知是從何處尋來的火焰,似是從所有人內心深處燃起,不可尋其根源、不可知其去處。
僅是三個剎那,所有的陽神以及衆生,便全部化爲了灰燼。
他低下頭,那座代表能跨過紀元終結的門戶,也被燒成了粉末。
唯獨,留下了一塊指甲大小的殘餘。
他面容黯了一瞬,任由劫火焚燒着自身,從灰燼之中,撿起了這塊殘料。
第十一紀,嶄新而至。
興許是第十紀造就了太多的強者,這一紀,乃至之後的幾十個紀元,都顯得格外凋零。
他沒有去刻意推動時代的發展,是故世間能達到陽神的存在,少之又少。
但這幾十個紀元裡,只要有人成就陽神,便能從那無盡宏偉的地平線深處,見到一尊懸掛高空的門戶。
彷彿天地萬物,都比這扇門低了一絲。
第七十紀,道法演化,顯露出了神通和法則,每個人只要出生,便能感悟出天生契合的玄妙力量。
鬼仙人仙的修煉之法,早已漸漸隱沒,天地法則重立,修煉體系都開始變遷。
僅是第一個萬年,便出現了一羣羣自稱仙人的存在,而仙人對照當年的境界,便處於陽神層次。
這些捉星拿月的仙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看到了那尊門戶,他們有着好奇,有着思索,但更多的卻是貪慾。
不過門戶似是有靈,當世無人能收攏於身,時間一長,便漸漸被人遺忘。
只不過當這一紀終結時,所有仙人陷入所謂天人五衰之際,那尊門戶卻轟然大動。
一幕幕天音般的轟鳴,將無窮劫火定住十息,救下了其餘最強的一尊。
那尊僅存的仙人,便看到了門戶之上,忽而端坐着一個男子。
不過當下一紀開啓時,這尊仙人,又瞬間化爲了劫灰。
男子輕嘆,卻連一瞬都沒有再黯淡,僅是看了一眼剩下三成餘料的門戶,再次走入了新的紀元。
一百紀,兩百紀,五百紀…
一樁樁時光變化,一幕幕聲色迷離。
男子的眼眸漸漸失去了色彩,而那扇門,卻也剩的更多了。
“你就這般循環無盡,渡過了一千二百零三紀,踏過了一億五千六百萬年?”
現在世,段真從未來世洪易眼中看到了這一重重虛影,心裡不由再嘆。
衆生入彼岸之難,登天都形容不了其億萬分之一。
“彼岸很大,容得下我。彼岸很小,容不下衆生。”
未來世的洪易默然地點了點頭,卻重複了方纔的那一句話。
第四紀之時,他便不再受紀元破滅之危,穩穩地走入了彼岸境界。
可到了第一千二百零三紀時,他也依舊救不了任何人。
“那扇門,可有名號?”
段真沉默一息,手中的印章已是快要消散。
而未來世的洪易身軀也開始模糊不定,彷彿要被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拉扯回原有的時空。
衆生印初成,並不能做到無上請神大法那般
毫無限制的召喚,所以再過三息,未來世的洪易便將要離去了。
這一刻,段真微微低語,詢問着對方那扇門的名字。
“這扇門,創立之初,已是紀元終結,並未來得及起名字。”
未來世的洪易擡起了頭,彷彿在看着現在世的繁華與緬懷:
“之後屢遭毀滅,不得渡過彼岸,我也沒有替它取名。”
“既無名字,可願讓我添上兩字?”
段真伸出一指,遙遙虛點。
而未來世洪易也沒有拒絕,便徑直招出一物,正是一尊長約七寸,纖塵具現的門戶。
無數繁雜的紋路纏繞而上,絲絲劫灰之氣瀰漫不定,一眼看去,極爲破舊。
見得此狀,段真虛點的手指,便落到了實處。
撕拉!
一道閃徹天地的光,從他的指中劃過,大邪王瞬間盤旋而上,衆生之網籠罩加持。
他的所有精氣神在出指的剎那燃燒綻放,霎時將一切力量拔高到前所未有的極限!
咚咚咚咚!
這一處被靜止的虛空之間,竟然流淌出了細密的裂痕,無窮無盡的淡金色網格,也一同燃燒了起來!
大千世界、中央大世界、起源之地,所有的衆生之念,無論邪念、無論善念,全部化爲了他這一揮指的力量,似要給那未來的門戶,劃上一筆!
呼呼呼呼!
但這一指,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就在這一瞬間,玄元衆生印,徹底黯淡了!
轟轟轟轟轟!
數不盡的虛空漣漪,陡然開始波動,彷彿時間的河流恢復了流淌。
而未來世洪易的身影和手中的門戶,正以一種肉眼都難以捕捉的速度開始散去。
此時此刻,段真點出的一指,卻還差那門戶三寸!
砰砰砰!
那帶着此界所有衆生之念的一指,也帶着段真燃燒昇華的念頭,衝破萬千阻攔,欲要點入門內。
他眼中神光綻放,衣獵如刀刃翻飛,時光的漣漪似乎被硬生生逼退。
這一指,再進一寸!
“此門,名爲…”
呼呼呼呼!
未來世洪易的身形已經成了一個模糊輪廓,而那扇門戶也幾乎微不可見,但段真卻依舊決然無退,口中的聲響,也越來越浩蕩無邊。
那指尖與門戶的距離,只差最後一絲!
“道主…”
這一刻,未來世的洪易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莫名之光,他突然感覺腦海中有一團晦澀的壓迫力量倏地散開,一時間彷彿明白了什麼。
可這剎那之間,他的身形已經從現在世消失了!
“轟轟轟!”
最後一瞬,段真的手指,併入他化爲無形的輪廓邊緣,似乎點中了什麼,似乎又什麼都沒有觸碰到。
鐺!
天光昏暗,陰陽分曉。
攜夾着時光之力的波瀾漣漪,整個西山,又恢復了平靜。
滴答!
飄蕩天地的皚皚白雪,此刻卻化爲了傾灌而下的雨水,落入人間。
“希望他能明白…”
段真收回了身形,看着粉碎成虛無的手指,眼神裡閃過一絲肅然。
但緊接着,他卻感覺腦海一空,似是剛纔發生了什麼,全然忘卻了。
“道…道主…?”
就在這時,一聲低微的呼喊,緩緩升起。
那是現在世的洪易。
以及一旁仍不知所措的妖仙白子嶽。
“這便是時光的力量麼…”
段真聽得洪易開口,像是想到了什麼,立馬溝通起遠在主神空間裡的惡魔段真。
又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露出一絲瞭然。
原來方纔那短短的幾個呼吸,他見到了未來世的洪易,但卻又在時光本身的干涉下,硬生生被消去了這段記憶。
不僅是他,想來現在世的洪易和白子嶽,以及未來世的洪易,亦是如此。
“可爲何之前師父、孟奇兩人,並無此況?”
段真目露思索,他並不是從未見過未來世的存在,但無論是巴立明還是孟奇,都沒有讓他的記憶被時光的力量磨滅。
若是按照境界來論,他現今可比過往強了太多。
“當是衆生印的緣由…”
段真沒有眼前搭理詢問的兩人,而是豎起手掌,凝成玄元衆生印。
但那浩蕩無窮的衆生之念,卻已流失到了一種近乎枯竭的程度。
方纔那一指點出,已是耗盡了這些源源不斷的衆生之念。
“請神…”
衆生印難以使出,段真便想到直接運轉無上請神大法,可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腦海中就憑空出現了一縷極強的危機感。
那道行中的感應,看到了一重重血殺之景,無一例外,十死無生。
若用無上請神大法呼喚未來世的洪易,絕非衆生印下那般易與!
他莫名覺得,若動用請神,請來的絕不是一億五千六百萬年後的洪易,而是再往無止境的未來、走到盡頭的洪易!
那個時間…那個地點…
段真突然想到了陽神時代結束後,洪易去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裡有一座大陸,似乎,喚作無盡大陸。
“不可用請神。”
想到此處,段真收回念頭,斬去一切雜念。
他睜開雙眼,看着等待在一旁的洪易和白子嶽,突然開口:
“此門名爲,永生!”
這番話語,直直看向現在還是個少年的洪易。
但顯而言之,對方並沒有聽懂其內的含義。
不過段真話語一落,也便沒有再理會任何,便兀自化爲虛影,散於無形。
虛空之間,只餘永生兩字,遙遙迴盪,經久不息。
……